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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唯愿江海尽此生 只留鸿影成丹青
作者:常心更新时间:2024-12-01 04:20:53

上一回说师诗正独自乘舟在家门前的池塘中漫溯,却听到有一个陌生男人靠近,那男人道:“我……路过取些水喝。”

师诗的心头仿佛划过一道惊雷,这声音何其熟识,她茫然的坐与舟中,仔细着凝听,心中揣测着这故人今日是何等形貌。她愣了半晌终才略略一笑道:“原来竟是你……”

这个衣衫褴褛的落魄男人,默然的站在池塘边上,看着粼粼湖光之中,一叶细舟之上端坐的美丽女子,他亦是愕然,他死死盯着她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师诗道:“我只是一介流落江湖的乐姬,何处不能去得?倒是公子,贵胄之躯,一国之君,为何敝屣于池沼之边,以手掬水?”

这个男人却正是宋康王子偃,他亦正如师诗所说,穿着敝屣站在池沼边上的淤泥之中,正用手捧水来饮。原来子偃带兵突围之后,一直被子沐部下所追杀,只得奔这荒绝人烟之处以得性命。他连日来忍饥挨饿,身边的亲兵伤病大半,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竟只剩寥寥数人。子偃想及当年的千军万马,一夕之间竟落得如此可怜,自己竟难以面对亲若手足的部下们。他将他们遣散了,令他们归家寻其父母兄弟,可依然有死心相附而不愿离去的,子偃只好带着他们。可子偃在位之时将那周遭各国打遍,诸国皆视其为仇敌,皆不能容他,绝望之中,子偃想暂且找个栖身之处,再做打算。这一日行经至此,见此处水草丰美,正适合休养生息,他见平湖无限,只觉口渴难耐,下马饮水时突然听见竹笛之声,他心中一动,便信步走了过来,却没想到竟遇见了师诗。

师诗乃是子偃一生之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无论是他为贵公子或为君王再到流落江湖,皆未见过能与师诗媲美的女人。他虽与何息露夫妻十余年,今日突见师诗,才叹息自己当年的眼拙,那何息露虽是美貌,却不及师诗万一,这碧水蓝天间,师诗静如孤雁,闲若秋云,仙子下凡怕也要被她比下去了。如此以来,子偃又痛恨自己这些年来将何息露深锁宫中,白白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最后她凄然跳下青凌台,心中定是对他无限的怨恨……

师诗听不到他的动静,便侧耳细听道:“阁下为何一语不发?难道是因师诗貌丑吓到了?”

子偃只将嘴角一咧笑道:“师诗……”

师诗道:“你竟直呼我名讳,太不敬了吧?”

子偃踉跄的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脚下溅起了水花。师诗听着这声音说:“你不要往前,我无话与你说,你走吧。”

湖水荡漾在他们两人中间,子偃定定的看着她,他梦里醉里无数次想念的女人今朝就在他的面前,他怎肯就此离去,他开口道:“师诗……我知你对我多有怨恨,然我对你的心这么多年丝毫未改。”

师诗冷冷一笑说:“阁下身为国君,定当妻妾成群,彼时阁下可想过师诗?”

子偃也笑道:“这正是最可笑之处,我虽身为国君,却妻妾子嗣皆无,如今兵败沦落世间才真真是个孤家寡人。”

听他此话,师诗也略略一惊道:“妻妾子嗣皆无?阁下且不要信口开河吧。”

子偃愤然道:“我何必骗你,我这一生全是因你,若当日不遇你时,或许还能与其他女子相爱,或许还有个一子半女,那韩凭之妻也不会枉死,韩凭亦不会一心灭我……我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师诗虽听不懂他说的韩凭是何人,亦不知其妻又是怎么回事,但他那苍然决绝的语气之中她听到了他肺腑之间的叹惋。师诗不禁叹道:“原来你这些年竟然真的为我而再未娶他人?”

子偃道:“也不尽然。只娶了那韩凭之妻何氏,我只道她像你。可其实,却如同镜花水月,她与你之间遥隔九天。”

师诗心里竟是有一丝丝的甜蜜,多年之后的子偃,少了当年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利剑归鞘之后的收敛与沉寂。她的心中亦微微的荡漾着湖波,她说:“我时时的会想起春桃来,这一生最难以放下的,就是她。”

子偃默然许久,他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起事之时那个混乱仓皇的夜晚,那个改变了许多人一生的夜晚。若没有那天,子沐或许依然是那个娇弱的太子,他也依旧是商丘城中的贵公子,而师诗应是一直被囚禁在他的身边,恨他一生。子偃默默一笑,看来绕这么大一圈子,他只是用自己一生的富贵荣华换来此刻与师诗在这湖边平静的对话。

“你笑什么?”师诗道,“你做的那些残暴之事有何可笑的?”

子偃说:“师诗,你误会我了。春桃之死确实是我的错,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为君之时,一直宽待下人,从来未再责罚刁难过下人们。后来我是厚葬了春桃,并寻得其亲姊冬梅赠了其钱物。”

这些后事皆在师诗始料之外,她自别了春桃姐姐冬梅之后,与他们再无联络,并不知子偃竟还特意找到了他们并赠了他们钱物。师诗道:“你真有心了……”

子偃趟进水中,凫到师诗的舟边,抬头看着她说:“师诗……我想你……”

师诗知他近前,却也未躲,她伸出手来去摸索他的手。他赶忙伸出手握住了她。她抚摸着他的手仔细的感受着道:“茧子又厚了些,这些年高居庙堂还不得闲?总打仗?”

子偃被她温柔抚摸,他温然笑道:“以后……不打了……累了,也厌了。”

师诗鼻子一抽,泪珠先落了下来。子偃却只管傻傻的看着她,他伸出手来想替她揩泪时,却担心自己的手太粗糙了,伤了她的脸。那师诗虽美若天人,可在十多年之后亦留下了时光的印记,她的眼角与嘴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子偃看时心疼不已,他想亏是她看不见,若是她能看到自己红颜渐逝,那定是这世上最残忍之事。

“师诗,你这些年,还好吗?”子偃道。

师诗点点头道:“除了没有男人,一切皆好。”

子偃不禁笑了说:“这哪像个大家闺秀的话?”

师诗道:“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子偃只在水中握着师诗的手,师诗静坐舟中,他们就这样谁也不动,任凭湖水随风荡漾,轻风吹拂着师诗的衣裙,她身边的一条纱绫随风而舞。子偃见那纱绫散发着光芒,不禁称奇道:“这是什么,竟这样漂亮?”

师诗道:“是一个丫鬟从街上拣来的,正好你帮我看看,上面有何字?”

子偃一听赶忙将其取来,双手撑开,那几阙诗便隐然于纱绫之上。子偃细细辨认着它们,慢慢的将其读了出来。

师诗听着子偃读诗,心中略有所动。子偃读完了道:“不知这样几句没头没尾的诗究竟何意?怕是个穷酸文士写的吧!”

师诗听了,却微微笑道:“依阁下之见,哪一阙为最好?”

子偃略略一怔说:“其三。你呢?”

师诗道:“其四。”

子偃尴尬一笑说:“果然……”

师诗紧紧握住子偃的手说:“别尽站在水里了,坐上来吧,受了寒也该生病了。”

子偃道:“你这小舟如此洁净,我满身污泥,怎可上去?我乃习武之人,何惧风寒?”

师诗笑道:“多年夫妻,难道还嫌弃你不成?”

这“夫妻”二字竟像一股暖流淌过子偃的心间,他鼻子一酸,竟也坠下泪来,幸而师诗是看不到的。遥想他与师诗共度的那几年,竟像是前世之事,彼时的子偃只一心起事,并未全心全意待她,那师诗当初心高气傲,并不合于俗世,又因子偃蛮横无状,强占其身,师诗更加不肯顺他之心。而如今,他失却了天下,她悟透了凡尘,他们如此清风两袖,在这人间绝境不期而遇,若不是天作之合,又能是什么呢?

师诗想起天倪的话来,她自语道:“其实师诗早已料到,那个人是你,可却不想你竟会来的这样突然……子偃,从此以后我们只以朗月清风为伴可好?”

子偃一语不发,竟呜呜的哭了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师诗的腰,用头抵着她的小腹浑身瑟缩着哭个不住。

“子偃,子偃。”师诗用手摸着他蓬乱的头发,晃晃他说道,“你别这样……”

子偃松开了手,红着眼睛看着师诗,他下半身沉在水中许久,身子早已僵了。他只得道:“先不说了,我得回岸上,还有几个兄弟在等着我……”

“好,你去吧。”师诗笑道,“我等你。”

子偃点点头说:“好。”

跟随子偃的几个部下皆是旧日的大将,他们见子偃迟迟不归,正四处寻他,却见他浑身水湿的走了过来,子偃向他们道了方才之事,并遣他们各自归家,可那几位将士却仍然不从,他们皆道:“君上此言差矣!我们几人虽是势单力薄,却终有崛起的一天,此仇不报,这口气如何咽下?君上怎可为了一个女人而将江山社稷抛却脑后?”

看着这些人们,子偃想当初他夺得江山子沐流亡之时心中是否也是这般愤慨。他看着他们轻轻一笑道:“我这一生皆是为这一个女人,夺天下为她,失天下也是为她,今日能得遇她,定是上天的安排。诸君归去吧,子偃此生休矣,我的心已如这似鉴平湖,再不想生任何波澜。”

众人见他如此,大不似平日光景,皆面面相觑,子偃却心坚似铁再不转移,这些人无奈只得与之相辞而去。

此时日已西斜,湖面澄澈,粼粼波光如碎金一般,子偃复回得湖边,却见师诗依旧独坐舟中,她冲他微微一笑,微风吹拂过,这是一幅美的亘古的丹青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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