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师诗与天倪一夕朝云暮雨,那师诗却情知人仙殊途,她与天倪终不可为眷属,心中却如这秋一般,凉了个透。天倪亦是心伤,他本无意为这人间女子付出真情,却在遇到她时一发不可收拾,竟打破千年清规,将一切抛诸脑后。
他们心中皆如明镜一般,知道彼此的心事,都相互体谅,却相互不舍。天倪想起昭文,心知亦是对她不住,他的烦恼便又多了一重。可他仍然不愿将师诗丢下,扶她起来,为她整好衣衫,带她坐于镜前。师诗虽目不能视,却极其爱美,她纤手抚摸着那桌上的妆奁等物说道:“采菊、采莲,你们过来!”
那两个侍女齐齐的应声前来。她们二人是专门服侍师诗梳妆的,她们一左一右的站在师诗的旁边,那天倪再无处可站,只好躬身一揖说道:“姑娘且忙着吧,在下先告退了。”
师诗淡淡一笑说:“去吧。”
天倪转身而出,那采菊与采莲皆在一旁偷笑。
“你们笑什么?”师诗漫不经心的说道。
“没……夫人你今日可真是漂亮。”采莲说道。
“那平日我是不漂亮了?”师诗反问。
“不,不,今日是格外的漂亮。”采莲赶紧说。
采菊也插嘴道:“都说这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就会变的不一样,果真如此呢。”
师诗将手帕往采菊身上一挥说:“莫要乱说。小小年纪怎么什么污七杂八的话都说?”
“是……采菊知道了。”采菊一面给师诗梳头一面说,“不过这先生与夫人你还真是绝配呢!怪不得夫人这么多年一直独身一人,任谁也打动不得你心呢,原来是在等这位先生!”
“就是就是,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那些大老爷们与这先生一比,简直什么也不是了!”采莲在旁也添油加醋道。
师诗只抿着嘴默默的笑着,她的心一半是苦一半是甜,即便与天倪缘尽于此,他们这短短的时光亦够她一生缅怀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将脸一板说:“你们两人且管住自己的嘴巴,这件事情与谁也不许说,听见了没?我与那天倪先生之间什么也没有,我们也不会成亲,今日之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两个侍女一听,都难以理解,她们的意识中女子一生只许一人,从一而终。师诗既与这天倪过夜,定会与他成亲。她们听师诗说如此,不禁都生了气说道:“夫人这话是何意?这先生把我们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他若是欺负你了,我们二人就不算他,何况我们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定要替夫人讨个公道回来。”
师诗听罢不禁笑道:“看你们两个毛孩子急的!”她又道,“胭脂怎么还没有涂,你们两人等干完活,再生气也不迟。”
采菊一听,赶紧取来胭脂盒子给师诗上妆,那胭脂却是昨日昭文过来送与她的,说是上好的送给师诗姑娘的。采菊不敢怠慢,便立即用了。这胭脂确实不比寻常,不仅轻白且有着植物汁液的清香,涂在脸上更是化的均匀,白里又透出桃花一般的红润来。
师诗问道:“这是哪来的胭脂?从前似是没有用过。”
采菊回道:“是昨日昭文姑娘送来的,真的很漂亮呢!”
师诗突然想起昨天回房遇上昭文时的情形,她来这里竟是送胭脂给她的,想及此时,师诗又不禁惭愧了起来自语道:“我当时实在是对她无礼了,得向她道个歉才好。”
师诗化好了妆,又突然想到她今日是推掉了所有来客的,所以不必去琴馆了,顿时又觉得无聊了起来,她呆呆的坐了半晌,仍旧是在想天倪,她又不禁痴痴的发笑。那采菊与采莲在旁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师诗究竟是怎么了。
秋云去尽,阳光明亮而清凉,碧圆的湖畔,昭文独自神伤。这两日来,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个没心没肺的昭文不知去哪里了,只留下一个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的昭文。她空洞的双眼看着湖中漂荡的白云,想到她生活的那片天,那里已不再是她的家,这凡尘人世,她亦不能久待,而她的生身之地,灵台山,亦不再属于她。她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一般,恍然凄然。
昭文久久的盯着那湖水,却在湖中看到了天倪的倒影,她一回头,正见天倪站在她的身旁。
“仙父。”昭文轻轻叫他。
“你在想什么呢?”天倪问她。
“你昨夜同师诗姑娘在一起可还开心?”昭文问道。
天倪笑笑说:“很开心,你开心吗?”
昭文摇摇头说:“一点也不。你这样子,我一点也不开心。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她在一起?”
“你在吃她的醋?”天倪问她。
昭文点点头说:“是。”她抬起眼来漠然的看着天倪说,“我受不了这个样子,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天倪亦盯着她问道:“你爱我吗?”
“当然,我最爱仙父了。”昭文说道。
天倪苦苦一笑说:“不是这种爱。”他向前一步将昭文拉到身旁,开始亲吻她的唇,她从未被如此吻过,即使是子沐也极少如此吻她。天倪那烈火般的亲吻使得她浑身僵硬,那清圆的池水中倒映着他们拥吻的身影。
“珠儿,你爱我吗?”天倪复又问道。
昭文却如春藤、如纤草,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她看着他幽深的眸子说道:“我爱你,天倪。”
天倪温然一笑,可他却笑的极其难看,笑到一半,却撇起了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将昭文往怀中一搂说:“我等你此言,等了一千多年。”
昭文微微一笑说:“有这么久?”
天倪说道:“珠儿,跟我回家吧。我们回姑射山去。”
昭文猛然惊醒说道:“不行,方生怎么办?我不想离开他。”
天倪却一直看着她,直看到她的眼底,他的目光里是满满的爱恋,昭文也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同琥珀色的水晶,真的是太美了。她微微一笑说:“好的,我跟你回去。”
那天昭文便同子沐辞行,子沐早已心绪索然,又听昭文说要同天倪回姑射山去,他只冷冷一笑说:“终于明白他不是你的父亲了吗?”
“方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天倪他当然是我的父亲,我敬他若父。我们只是回去一段时间,等我身体复原了再回来找你。”昭文说道。
“你若要走,就不必再回来了。”子沐说道。
“方生……”昭文大睁着眼,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我们夫妻十年,你为何说这样薄情的话?”
“我们……算是夫妻吗?”子沐怒视着她问道,他的眼中满布着红血丝。
“为什么不算?”昭文不知何意,她困惑的望着子沐,“我们不是成亲了吗?为什么不算夫妻?”
子沐长叹一声说:“他朝三暮四,昨天师诗,今天是你,不知明日又会是谁,你竟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昭文黯然道:“若不是他朝三暮四,我还不知道我竟有这么爱他。若明日他又有了别人,我依旧要把他抢回来。他陪伴了我五百年,我怎能让他到别人身旁?”
“那我呢?我算什么?”子沐问道。
“我也爱你啊,方生。”昭文说道,“你们皆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男子,在我的心中你们都是一样的。你的生命比较短,所以我会多花些时间来陪伴你的。但我也会好好对待天倪,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子沐陡然变色,他冷冷一笑道:“世间竟有这等事?你若与他一起就不要来找我,你若与我一起,就不要再见他。”
“可是,你们凡世男子不也都三妻四妾,皆言贤妻美妾吗?我是嫁与你,却不会再嫁与他,只不过是要一改往日对他的态度而已啊。”昭文急道。
“荒唐可笑!”子沐说道,“我此北去,定要夺取我宋国江山,日后南面称王,却要与人共享一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昭文气的脸都白了,她哆嗦着嘴唇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天倪却幽幽的走至昭文的身旁,用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说道:“正是。人生一世,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不必再为他枉费口舌了,我们走吧。”
“走吧!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子沐大喊道。
昭文却再三望着他,眼中满是不舍。天倪却一言不发,拉着昭文就走。昭文再四回头,终究被天倪拽走了。天倪与昭文一路走着,刚行至竹里馆门口却听到里面一阵哄笑之声。天倪心中纳闷,平日这里都是丝竹之声,为什么今日却有人哄笑。天倪一转身便踅进琴馆之中,昭文见此亦跟在他的身后。
原来今日师诗本说不再见客,但一想到天倪即将离去,心中又凄凉的很,倒不如见一见客,还能打发些时光,便又请那朱大人及家眷前来。朱大人要听琵琶,那师诗便抱着琵琶出来,众人只见她一身华服,身段妖娆,而那秀美的脸上却是一片青绿,仿佛在左右脸颊上贴了两片树叶子一样。那些侍女见此也吓傻了,采菊明明涂的胭脂,却不这胭脂为何突然变了颜色。
而师诗只听得他们哄堂大笑,却不知何故。她茫茫然的坐在那里,孤独无依。
那朱大人的夫人却是个爱嚼舌的,她素日里早就看不贯这师诗,今日见此,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她指着师诗道:“今日这妆,怕是夫人自己化的吧!真真笑死个人了!”
师诗却不知何故,只喊道:“采菊,采莲,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