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国商丘城中,萧府之内,萧忠正在自己的客室之中接待一位贵客。这宋国相邦府的座上之宾却是那道士季咸。
这一日,萧忠愁容满面,似又苍老了许多。这些年来,他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几次三番提出告老,而那宋康王皆不允,子偃只道这朝中诸臣,文武百官,虽面上一团和气,内中却各有异心,唯独萧忠是个割头换命的,朝中之事,无一事能离开他。
所以即便萧忠此时已年过六旬,却仍然为国事奔波。近些年来宋国之内虽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强,而宋康王子偃却一直有一事悬于心中,那就是江湖中流传的关于废太子子沐的传言。十年之前,子沐投湖,却四处都没有寻得其尸身,子偃当时便怕子沐并没有死,而今传言愈演愈烈,子偃更是食不下咽,梦不安寝。他时常在梦中梦到子沐用剑指着他的喉咙,他被吓醒后,汗湿重衣。他在深夜之中看那缥缈的帘帷,仿佛看到索命的无常——不除子沐,他终难安心。
于是,子偃便派那玄门教徒四海之内搜寻子沐的下落。前几日却从季咸那里传来消息说在楚国丹阳城中抓住了一个自称太子的人,其人与那太子年貌相仿,很有可能真的是他。子偃大喜过望,便让他们快马加鞭将那人带回商丘,可是人还没带回来,却又半路上被救走了。子偃得知后大发雷霆,骂他们无用,那萧忠亦是碰了一鼻子灰,十分无奈的回至家中。萧忠便立即召唤季咸前来问他究竟是何故。
“天师不是讲你手下之人皆是道行高深么,为何青天白日的竟还被人将那废太子给抢走了呢?”萧忠顿足问道。
“相邦莫急。”季咸说道,“既然他已暴露了身份,再抓住他也只是转瞬之间。”
“可……他们定有高人相助,若再被人救走了,可如何是好?你叫我如何向君上交待?”萧忠说道。
“这次若本道亲自出手,相邦可会放心?”季咸说道。
“这自是再好不过了!”萧忠说道,“只是,天师心中可有数吗?那些帮助他们的人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能耐?”
“哼,不过是些江湖上的闲门野派。有本道在,这些人皆不堪一击。”季咸冷冷的说道。
“那是,那是。”萧忠附和道。
季咸辞别了萧忠,一径回到自己在商丘城中所置办的大宅之中。季咸的宅院如今已是那商丘之中最富丽堂皇之府邸,那季咸家财万贯却不受爵禄,只以“大道天师”自许,每年那王宫之中一应祭祀等事,皆由他来主持,由于其深得宋王宠信,平日间登门求访的达官贵人亦是络绎不绝,人都道这“大道天师”道通天地,为人排忧解难、治病消灾无所不能。
季咸回到家中,婆子丫鬟一窝蜂的拥过来,那几房夫人也赶忙迎了出来。虽说在外面有了难题,季咸一见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心里的愁云早就一扫而空,他左拥右抱的将夫人们拥进屋里。虽还不到晚间,那季咸却已按捺不得,只挑了两个平日最得宠的爱妾带到寝室之内尽情享乐了起来。
却说季咸正与爱妾们亲热,突然一转眼,看到那窗口一个人脸贴在那里,季咸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却是赤张满稽,他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扔了个鞋出去,直打在那赤张满稽的脸上,赤张满稽“哎哟”一声,从窗户上掉了下来。
“天师息怒,小的有要事来报!急着要见天师!”赤张满稽在外面说道。
“你给我进来!”季咸说。
那两个姬妾一听要赤张满稽进来,便忙忙的整理衣衫。那赤张满稽进得屋内,那姬妾们早已退了下去,而季咸却只披着件外衣坐在床上。赤张满稽跪下一拜道:“天师,我们最好还是收敛些吧。属下近日四处清查过了,这些人来历不凡,我们还是提防着些好。”
看着他惶恐不安的样子,季咸淡淡一笑,嘴边的两撇小胡子亦随之一撇,他说:“有什么来历?说来听听。”
“此事不似凡人所为,我们还是小心为妙。”赤张满稽说道,“就那日的驭木之术来看,便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而那些杀手的手段确为无生门之人,连无生门都在帮他们,看来这几人真的有些背景。”
“无生门之人,本天师从未放在眼中。”季咸说道,“他们千年以来像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存活于世间,也只那一点子本事,吓一吓那些江湖中人便是了。至于你说的驭木之术,有没有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无生门中人断不能有如此道法。”
“这正是属下所查的重点。”赤张满稽说,“属下偶遇一个行脚小仙,向他询问了此事,那小仙却道天界之中有驭木之能的仙神很多,普通世人若要有这般道行,至少要有三百年的修为才行。”
“三百年修为……”季咸自语道,“那定不是凡人所为了,难不成这些人得了神仙庇佑?”
“这正是属下所顾虑的,若真有仙人相助,我们该如何是好?”赤张满稽道。
“哼!”季咸道,“本道跳出轮回独存三百余年,如今又将炼成千年血凝之法,无论神鬼,皆不能与本道匹敌!”季咸说着,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着他的笑,赤张满稽亦毛骨悚然了起来,他浑身起着鸡皮疙瘩说道:“天师天下无敌,无论神鬼我等皆不怕他。”
季咸看着赤张满稽说道:“正是此话,余者不要多虑,你就把那最新鲜的心肝肉啊的尽情的拿来我用,不过百日,血凝之法炼成,那废太子不就是手到擒来吗?”
“这……”赤张满稽却犯了难。
“这什么这?”季咸看他的样子不由说道。
“天师啊,现在我们身处都城之中,已不比当日莽荒之野,这光天化日之下,要再像从前那样杀人怕是不那么容易啊!”赤张满稽说道。
“啰里八嗦,随便找个什么名目便行!这种事,还要问我?下去吧!”季咸将衣袖一挥道。
赤张满稽头皮直发麻,还想要说什么,却见那一帮姬妾都齐刷刷的冲了进来,齐齐的叫着“相公”挤到了那季咸的身旁,而赤张满稽见此情景竟红了脸,他悄悄的退了出来。耳畔仍然是那些女人们奋不顾身的笑闹声。
这赤张满稽只因抓住子沐,又被人抢走,在季咸面前甚为没脸,今日见面又碰了一鼻子的灰,还要给他找新鲜的心肝,赤张满稽是满心不悦,他走在路上看着过往的行人,每个人他都要盯上半晌,意图透过这些人的皮囊看他的五脏是否可口。看了半天,自己的肚子竟也有些饿了,看看天欲黑了,而腹中却无半粒米,便在街边寻了个小酒肆走了进去。
赤张满稽撩开布帘走进酒肆之中,那酒肆十分小,却尚未掌灯,里面昏黑一片,赤张满稽捡近门口处的一张小桌坐了下来,那酒保便同哈巴狗般跑了过来一边伸手擦桌子满面带笑的问道:“爷,想来点什么?”
赤张满稽说:“二斤熟牛肉一壶酒。”
“要何酒?”酒保问道。
“玉楼春。”赤张满稽道。
“只有竹叶青。”酒保说道。
“那你还问?就它吧。”赤张满稽道。
那酒保答应着眼睛却总盯着他看,赤张满稽把眉头一拧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爷息怒,小的没什么意思,只是见大爷面色如玉,心中艳羡的很。小的家中茁荆每日间只嫌自己皮肤不好,不知用何方来调理,望大爷能告知一二……”那酒保说道。
赤张满稽一生中最恨听别人夸他皮肤好,他将桌子一拍道:“哪来的杂碎如此聒噪,你再说一句爷砍了你!快快取酒来!”赤张满稽说着便将腰间的朴刀往桌上一插吼道。
那酒保吓的浑身毛都竖了起来,撒腿就跑。
“兄台何故这么大火?连别人夸你都听不得了?”这时突然听得那乌漆麻黑的店里面传来一人的声音。
赤张满稽定睛一看,却看到那店里正有一人背对着他喝酒,那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小,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旁边还放着一把剑。赤张满稽不由一笑说:“真是冤家路窄,正找你呢,你却自己跑了出来。”他站了起来慢慢的晃悠了过去。
那门无鬼却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吃酒,赤张满稽将鼻子一抽说:“你这不是玉楼春?”
门无鬼一笑说:“正是呢,这店里最后一壶,卖给在下了。”
赤张满稽一听赶忙坐到门无鬼的对面说道:“老兄许久不见,真是风采不减啊!”
门无鬼冷冷一笑说:“阁下可知我姓甚名谁,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了?”
“江湖中人,不问名姓,但求兄长赐酒一壶。”赤张满稽道。
门无鬼说:“赐酒可以,告诉我你们老大在哪里?”
“客官老爷,你要的竹叶青……”那酒保颤巍巍的将酒拎了上来。
赤张满稽只瞟了一眼说:“放这吧。”便又去看那门无鬼说,“那怎么行?不管什么酒,也不过是穿肠而过罢了,我怎能为这个出卖天师?”
“哼!不用你说,我自能找到。”门无鬼说道。
“你们无生门找我们天师作甚?”赤张满稽看着他问道。
“掌门之命,在下只为行事,从不问缘由。”门无鬼说。
“你们掌门不是早就死了?”赤张满稽道,“听说你们无生门是一直被一个死人所指派,可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