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偃回宫之后,径自回了寝宫。他独坐于宫中却心绪难宁。虽尚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可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心情,御膳房里传宴了,他亦无食欲,静静的面对着一桌子饭菜,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用膳。他只动了几筷子便起身道:“都撤了吧,赏了下人们吧!”
“君上今日不思饮食,可是身体不适?”宦官刘德说道。
子偃摇摇头说:“寡人身体无恙。”
“不如奴才这就传太医来给君上瞧瞧。”刘德道。
子偃看看刘德说:“刘德,你也担心太过了。你在寡人身边时日不长,却心细如发,寡人的言行好恶你皆了解,你这样用心,真是难得。你的家中现有何人?”
刘德说:“尚有老母亲在堂,另有一弟,因其腿脚略有残疾,至今未娶,只在家中侍奉母亲。”
子偃听罢叹道:“难得你们弟兄二人一人忠君,一人孝母。”他一回头看见旁边的一个宫女便道,“霜儿,你可愿嫁与刘德之弟为妻?”
那霜儿见君上亲口赐婚,哪里敢辞,赶紧跪地说:“霜儿愿意,谢君上大恩。”
子偃道:“刘德之弟腿脚不便,成亲之后,凡事你要帮衬着些,与他一起照顾老母亲。寡人赐你黄金五十两做为嫁妆,择良辰吉日与那刘德之弟成婚。”
刘德一听慌忙跪地,“嗵嗵”的嗑起头来,一气连声的说:“谢君上大恩,谢君上大恩!”
子偃挥挥手道:“不用谢恩了,都下去吧。”
夜深人静,整个王宫陷入一片昏黑之中。这一日风雪交加,那雪是愈下愈大,整个商丘城都在风雪之中微微颤抖。风吹过屋脊、雪扑在窗棂上的声音听的人心惊肉跳。
子偃用过晚膳,批阅了几卷奏章,那油灯昏黄,他眼睛越来越模糊,遂把章卷掷于一旁,自己揉着太阳穴。侍女端来汤羹,他略略尝了一口,是白萝卜羊肉汤,那汤汁使得他心头一暖。他一抬头,只见那侍女正躬身调拨炭火。那火舌雀跃着,照亮了那侍女的脸。
“你叫什么?”子偃问道。
“秋红。”那侍女低声说道。
子偃入主宋国之后,将那宫中妃嫔宫女大部分都遣散了。身旁只留了几个侍女与宦官,整个宫中除却早朝时分,余时皆寂静无比。子偃向来不苟言笑,那些宫女都惧他三分,平时侍奉时也只管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逾矩。这宋王宫,较之从前大换了模样,若说彼时为三春艳阳,那此时却是九秋肃寒。
然而,此时的子偃被那热汤与炉火一烘,这突然的一暖,让他的心承受不住。这个侍女低头跪在地上,她穿件水红色粗布棉衣,一头漆亮的青丝低低绾了个祥云髻。子偃说道:“你在这宫中有多久了?”
秋红道:“五年了。”
“当日寡人放你们出宫,你为何不走?”
秋红说:“感念君上不杀之恩,秋红愿在宫中服侍君上。”
子偃冷笑道:“都是这一套说辞。你家中可有别人?”
“没有。”秋红说。
“这就是了。”子偃道,“世人皆若此啊!”
“奴家不敢欺瞒君上,一开始时,奴家确实是因无处可去,便接着留在宫中。但后来君上待我们都如此的好,不仅没有淫辱,反而体恤有嘉,提升了月例,还提高了我们的地位,君上敬重我们,其他人便更敬重我们了,我们自己也觉得有头脸了。”秋红急急说道。
子偃笑笑道:“你别害怕,寡人没有别的意思,寡人只问你,你是不是没见过哪朝哪代的君王后宫有如此萧疏之景?”
秋红垂首说:“是呢。君上日夜操劳,为国为民固然重要,可是这后宫空寂,总不是长法。”
子偃听闻此言,便挥挥手说:“你下去吧。”
秋红赶紧叩头说:“喏。奴家多言,君上恕罪。”
子偃温和的说道:“寡人并无怪罪之意,寡人只是突然觉得累了,想早些歇息。”
秋红试探着说道:“那秋红服侍君上安寝吧!”
子偃目光扫过那秋红的脸,她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倒也周正。子偃说道:“也好。”
秋红拍拍手,侍女们鱼贯而入,将那水盆毛巾寝衣等物依次端了进来,秋红把毛巾沾水给子偃净了面,盥了手,给他替换了衣服,她们将他簇拥至床边,子偃看着她们,挥一挥手说:“都退下吧。”
众侍女齐声道:“喏。”秋红便将那帘帷一层层放下。
“君上,好生安歇,奴家告退。”秋红在帘外说道。
子偃只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秋红便轻快的走开了。
子偃独自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冷风过阶无人驻,暖榻辗转唯风声,子偃依然清晰的忆得他与师诗姑娘曾经的温存。虽然师诗一直无心于他,她在他的身旁之时,亦是为他所迫,他们之间不曾有真正的温存,即便如此,也已让他念念不忘了。
或许他如此执着是个错误,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哪个君王会如他这般,苦守着一个并不爱他的人。子偃在暗夜之中声声叹息,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何息露的脸庞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只有在想这个女子的时候,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再说遥远的南地之南,渺茫的姑射山上。昭文与子沐三人一番交谈之后,突然悔悟,知是自己太过分,让天倪生了气。昭文回到山上准备诚心诚意的向天倪道歉。
昭文一回去,正见天倪在传仙法与嘟嘟。
“嘟嘟!嘟嘟!你怎么这么瘦了!仙父,你对嘟嘟做了什么?”昭文看着天倪说道。
天倪慢慢说:“我在喂养它啊!要不然它早就死掉了。”
“嘟嘟!”昭文心疼的抱住了嘟嘟,那个本来圆圆的嘟嘟现在都成个细条条了。
“你这些天都忙什么呢?整天见不着你人,要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要养宠物了,我把它收回吧。”天倪说。
“不不,我和它相处了三年多,闭关的时候它经常窝在我的头上睡觉,我们培养了深厚的感情,你不能就这么把它收回去了。”昭文说。
天倪笑道:“你们培养感情的方法可真是不一般啊。它在你头上睡觉都能睡出感情来。”他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
“啊,仙父笑了!”昭文看着天倪说,“仙父笑起来真美!”
天倪看着昭文道:“珠儿今天这么光明正大的拍马屁,可有事相求?”
“当然不是,我怎么能是这种人呢?只是前日惹仙父生气,还以为仙父从此就不理昭文了呢,所以特来道歉的。突然见你笑了,昭文这心就踏实了。仙父不生气了啊!”昭文说道。
天倪看着昭文说:“仙父何尝生过你气?仙父怎么会生珠儿的气呢?”
昭文说:“但是那天看仙父脸色真的很难看。你说‘为师累了,要休息下’然后一甩手就走了,那样子看上去活像吃了一只青蛙!”
“噗!”天倪又忍不住笑道,“吃了一只青蛙!我当时样子有这么丑么?”
昭文说:“不不,只是个比喻,仙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男人。”
天倪瞟一眼昭文,缓缓说道:“那……比那个子沐呢?”
昭文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半晌她才做出娇羞的样子推着天倪说:“仙父真是讨厌,净问这样无法回答的问题。方生他与我而言是极其特殊的,没有办法相比。”
“特殊?那为师就是普通的喽!”天倪说。
“哎呀,你……”昭文跳着脚说,“仙父你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总和那么个小孩子比?你自己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么?”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天倪摆摆手说道,“本座这一把年纪,和你们年纪人掺合不上了。”
“行了行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出去了!”昭文说着将身一摇,换了一身水仙红的衣服,她问天倪道,“仙父看,我这样子可好看吗?”
天倪摇头说:“不好看。”
昭文把嘴一嘟说:“那我穿什么?”
天倪说:“你穿绿色和粉色最好看,这样的红色不灵透。”
昭文点头说:“就听仙父的了!”她又一摇身变了浅粉红。
天倪微眯着眼睛看她,她也看着他说:“仙父,好看吗?”
天倪说:“当然,珠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孩。”
昭文蹦蹦跳跳的说:“那我就先走了,嘟嘟就拜托仙父照料了,希望再回来的时候能见到一个胖胖的嘟嘟!”昭文说着一转身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昭文又跑到心斋找子沐,子沐与王骀和申徒加这日正在室中读书,昭文一见也非要读,王骀便拿了一卷来给她。昭文翻开书,却见那书中如同画符一般,一个字也不认识,原来仙人之间自有仙文相通,与人世间的文字不尽相同,那昭文一直生活在天界,哪里认得凡世之字。
“先生还是教教我吧,昭文不认得这些文字呢!”昭文说道。
王骀笑道:“看来要把仙子与徒加算在一班了,那老朽便一起教你们二人识字好了!”
昭文开心不已,跟随那王骀读书。她却聪慧异常,不上半天却识得了许多字,她又要写,子沐便握笔教她,昭文学的更加带劲了。
他们正在室中读书习字时,却突然见屋外金光闪闪,他们四人探出头来看时,却见有一仙人从天而降,他端坐于莲台之中,周身闪烁着金色祥光。
王骀与申徒加见状赶忙出得门来俯身便拜。昭文一看气得龇牙咧嘴,原来那仙人正是天倪,他如此大动干戈显示威风,真是太讨人嫌了。子沐见状,也只得躬身下拜,他虽是人间王族之后,那天倪却是天界之仙,他即以仙身示人,子沐便没有不拜之理,所以也只得跟随王骀与申徒加拜倒在地。
“不知是哪位大仙降临寒舍,老朽有失远迎,请仙师恕罪。”王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