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忠在宴请了子沐以后,又迎来了一位座上客,此客乃是他的老朋友季咸。季咸如今又娶了几房夫人,正打的火热,听闻萧忠召他,虽是极不情愿,但还是来了,因实在舍不下美人,便带了两房夫人一同前来。
萧忠迎至府门口时,正见两个肤白胜雪的美人中间夹着个黢黑若炭的季咸,活像个夹了腌肉的白馍。萧忠欢天喜地的将他们一行三人迎入高堂,又将宴席再摆,鼓乐重开。季咸左拥右抱着两个美人远远的看着萧忠说:“萧大人今日找本道有何贵干?本道舍你的三万门徒,难道还不够用么?”
萧忠连连点头道:“够够,且够……”但他又突然摇头说,“天师请听萧某一言,萧某言重之处还请天师能够海涵。”
季咸将脸一沉说:“萧大人但说无妨。”
萧忠道:“自得遇天师以来,天师待萧某若泰山之重,天师此恩,萧某难报万一,只是肯求天师送佛到西,能将萧忠保全到底。萧忠来生定做牛马侍候天师……”
季咸听他一番哆嗦不禁心烦,他只带出来两个新夫人来,家里还有三个,若是一时半刻不见就心若焦土,他哪里听得下萧忠的满腹牢骚,便打断他说:“萧大人有话就直说吧!”
萧忠一怔说:“好好,是这样的,近日来那****王攻势迅猛,竟取了我国土大半,君上日日忧心,却实无良策。天师之玄门教素来有‘天人莫敌’之称,竟在宋平王面前无甚效力。君上于昨日庭中斥责老臣无能怠惰,老臣却无可对。但求天师能发挥些手段,将那贼众震慑一番才能显得天师之神通……”
季咸经过十年前与萧忠的联手合作,而取得今日在宋国之地位,如今他日日沉迷于声色犬马,已是十分惬意,只想能一直如这样醉生梦死,再不问及他事。听萧忠一言,他不禁将眉头紧皱了。
萧忠见季咸如此,亦知其心事,萧忠想到当日之季咸无非就是一个落魄道士,得遇他之后才平步青云,到如今这神仙一般的生活,皆是受他之恩,而他非但不知感恩,还摆起这般脸孔,心中着实不快,萧忠思想片刻接着说道:“天师苦心多年终于炼成所谓千年血凝之法,若不趁此一试锋芒,怕是太过可惜。俗话说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如今岂不正是时机……”
这几句话倒是甚合季咸的胃口,他默默的咽着盏中之酒,看着萧忠说:“萧大人此言甚是,若错过这样的时机,怕本道有再利的刃也要钝了。”
萧忠心头一喜,忙起身作揖道:“那天师是愿意出手了?据老夫所知,那****王手下,亦有一帮邪教之徒,专门与贵教作对,天师此举正可将其平定,以确保贵教中原第一大教派之地位。”
“这些倒也罢了。”季咸两只小眼睛里透出雪亮的光来,他说,“地位如何皆不是本道所虑之事,本道只是风闻那无生门掌门之人在凡尘现身,如此以来,倒真是有些意思了。”
看他如此,萧忠连连为其斟酒道:“那……天师打算何时出手?”
季咸道:“大人不必心慌,今天晚上,本道就去那宋平王驻处一探究竟。也烦请大人向君上带个话,本道这次管帮尔等将这平王剿灭,若此后再生何事端,再与本道无干。”
萧忠笑脸盈盈连连作揖道:“有天师此话,萧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萧忠说着,又将那歌伎叫来,为他们歌舞助兴。这季咸边吃酒边欣赏歌舞,一席宴毕,他又看中两个歌伎,便一起皆带回了家中。
是夜,季咸果驾其黑风在夜色掩映之下从家而出,径奔子沐驻扎的宫城之上。这一夜黑沉沉的,连一丝星光与月光也没有。季咸抚着髭须,低头注视着这座久违了的宫城,城中看似平静,却沉睡着能将宋国吞没的虎狼之师。季咸在其上空盘旋多时,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座楼宇殿堂,他正行时,却见不远处一道白光闪过,季咸一抬头正看到天倪站在前面。
在天中山时,季咸曾与天倪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那天倪便以“无生门少掌门伯昏无人”自居,今日在这里竟又碰上了他。季咸不敢贸然,只远远的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天倪散漫的摆着手中的玉扇道:“阁下看此处宫城,可眼熟否?”
季咸却不回答他,只道:“尝闻无生门少掌门病弱不堪,不承想却是个能腾云驾雾的仙士!”
天倪微微一笑说:“在下不仅是无生门的少掌门,还是天界司音上仙天倪仙人,大道天师这下可明了了?”
季咸不禁瞪大眼说:“你竟是天界之人?”
天倪睥睨着他道:“怎么?今日可开眼了吧?大道天师修道多年想必还未见过真正的得道之人是何模样呢吧?”
季咸气的直咬后槽牙道:“一个小小司音之仙竟能如此狂妄,不战便罢,若一战时,信不信本座教你粉身碎骨?”
天倪连连摆手说:“别,别,若论武力小仙自然比不过天师,只是烦请仙师往后杀人就杀人,千万不要再苦口婆心的讲道法了。如此血腥之‘道法’诚乃亵渎天地。”
季咸道:“废话少说,本天师做事,岂容你管。”
天倪冷冷一笑道:“本以为阁下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真是朽木难琢。”
季咸狠狠的盯着他说:“你既为天界仙官,却一直同本教作对,保着这个废物太子,究竟有何意义?”
天倪叹道:“无意义。谁教这废物太子是在下的女婿呢,不能不保。”
季咸本是怒气冲天,却听“女婿”二字,撑不住笑了出来,他说:“你这个疯子,信口胡言什么?当本天师三岁小儿么?”
黑夜之中流转着变幻莫测的气息,天倪观望着季咸说:“你我皆不属这人世间,可我们皆留恋于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为****,你为财色,其实并无差别,如若我们皆丢开手去,任由他们相互杀伐,岂不很好?”
“哼!”季咸冷笑道,“真是个爱说教的仙人,本道独修三百年,终于换得一夕圆满,怎可轻易就丢开手去?你说的倒是容易的很!”
天倪看着他说道:“已至悬崖,却不知勒马,本座好心劝你,你却如此执迷不悟。如你之身,早够死千万次了,竟还妄求长存世间,安享这世间万般美好,真是白日做梦!”
“少在本天师面前叽呱个不停,本天师最后告诫你一次,不要插手我的事,不然的话,本天师才不认你是哪家神仙,照杀不误!”季咸阴森森的说道。
天倪哈哈大笑道:“无知小儿,竟在本座面前出此狂言。信不信本座此刻就能将你的家底兜净了?三百年前,你尚住鸿口,一场洪水之后,你的家人皆亡,你独自一人流落此处,这座城的主人收留了你,你却在此偶得了修真之法,你为了快速修行,不惜杀了全城之人。可你知不知道,你一介凡人,何以能修得道法?”
季咸看着天倪,不承想他竟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季咸看着这黑夜笼罩下的宫城本已是感叹万般,没想到天倪竟又讲出这些尘封之事来。他冷冷道:“自然是本天师悟性极高,不同凡人。本天师得道乃是天意!”
天倪却慢慢说道:“非也,此皆因当年菩萨从此处经过时偶然将玉净瓶水洒落一些至这宫城,遂这城中一灰一瓦皆得成仙。你有今日自当感激菩萨当年的滴水之恩才是。谁知你不仅不知感恩,反嗜血成魔,至此境地,已无可回转,阁下还是收敛些为好。”
季咸万万没有想到他修成不死之身竟有这番因缘,他看着面前的天倪,从心里害怕了起来。
天倪道:“天君公务繁忙,无暇来惩治你,但本座,却有这个权利。你若安安生生的便罢,若敢再妄动丝毫,本座定教你灰飞烟灭!”
季咸笑笑说:“上仙若有此能耐时,不妨试试!”
天倪一挥衣袖道:“今儿就罢了,话已至此。本座今日心情还好,不想杀人。你且回去抱几日自己的夫人们吧。这座城,本座劝你别再靠近。怕到时候,这城里的阴魂也饶不了你!”
天倪说着,一转身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季咸作威作福这些年,皆是处处在人之上,哪里被人这番说教、威胁过,他看着天倪消失的身影,气的五官拧在了一起。他现在不敢动手皆因不知这天倪底里,怕会吃亏,只得暂时忍气吞声了。这次一定要打探出这仙人本事究竟如何才行。
北地之秋,转瞬即逝,转眼间又是草木萧萧的冬了。子沐与几位大将军骑车驻立在商丘城边,远远的望着这座苍老的故城。
“君上在想什么?”韩凭见其久久沉默不语,便至其身旁说道。
子沐微微抓紧缰绳,那马蹄笃笃的践踏着黄土与衰草。子沐如墨般的眼眸如今更是深不见底的黑,他微眯着眼看着遥远的宋国王宫,他的家,一别十二载,如今他终于要回去了。他对着空气说道:“今年第一场雪落之时,乃收复山河之日。”
天高云阔,长风万里,一如子沐的胸怀,他在穹庐之下长长的叹一口气道:“想必那宋康王此刻定是如坐针毡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众人在朔风之中听着他的话语,心中皆如挂了铅一般沉重,他们皆张望着那个看不见的未来,心中空茫至极。
旧行宫中,昭文仍是每日间同王骀聊天,同天倪吵嘴。这样的日子她也习以为常,她与子沐的事情,恍若是早已散去的前尘。那女医南星倒未与子沐怎样,却又冒出来个露华,被子沐喜欢的紧。昭文暗中伤心,却遭了天倪不少冷嘲热讽,于是每每昭文想及子沐而难过时,便要找天倪吵上一架,吵完之后,便觉得舒坦许多。
连日来天气转寒,天空阴冷阴冷的,有一种风雪欲来的势头。军营之中厉兵秣马人人都神情肃穆,昭文不知要发生何事,亦不想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前一日那子沐又同人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在马车里藏了个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