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申徒加见了昭文只与她聊了只字片语,就匆匆而别。昭文想到他们五人在姑射山下一起生活了十年,彼此亲近的宛如一家人一样。他们一起时的种种情形,现在想来,仍历历在目,而他们之间的情分却随着回都而消散殆尽。昭文想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何以会至此境地。本来是十分亲近之人,为何却突然又那样疏离遥远。就如同她与子沐,他们相互爱慕,从而结为夫妻,都可为对方付出所有,而他们现在却陌路一般,熟悉却陌生。
如果说与子沐相交年月尚浅,相互知之不深,情分会变淡却也可以说通。可她与天倪,更是一桩难分难辨之事。她与他相识五百余年,他们对彼此了解甚深,五百年来,除了闭关修行,他们无时无刻不是相伴左右,亲密的宛如一个人。而在遇上子沐,尤其是同子沐北归行至商丘的这些日子,竟一切都改变了。他们之间也仿若隔了一道山川,遥遥相望,再不复往日的亲近……
每一个人都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了。昭文却是怎么想也不明白,或许是她心思粗陋吧。她草木之人,怎么能比得那些血肉之躯?昭文一瞬间沮丧极了,她无论如何也变不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那一天他与她说“愿同你结成一对凡世夫妻”时,她嘻嘻哈哈的笑着,而内里却早已痛彻。这些年来,每每听他百般宠爱的唤她“珠儿”,她亦是笑着,但她最想问他一句,珠儿是谁?
昭文独自站于空荡荡的庭院之中,仿若天地之间只她一人,孤独像冰一样将她从指尖一点点冻结,她被单独封闭于一个冰冷孤寂的世界,无依无靠,无可逃脱。
“昭文?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时,天倪携同门无鬼、云无涯一同回来,却见昭文仍杵在那里,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昭文抬头看着天倪,她笑笑说:“你们到哪里去了?”
天倪道:“我同这二位大侠一见如故,方才在城外的小树林里结义为兄妹,可惜你不在场,不过将你也一同结义了进去,以后我们就是四兄妹了。”
昭文道:“那真是太好了。有这二位大侠在,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
“哈,你这姑奶奶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谁敢欺负你啊!”天倪道。
昭文瞪了他一眼说:“你说呢?”
天倪一伸手将她的脸捏住说:“这个不算。”
“谁说不算!”昭文挥起手来就要打他,可天倪却实实不松手,昭文双手挠了半天也够不到他,气得只嚷,“门大侠!云大侠!快出手相救啊!”
门无鬼与云无涯哪见过这样的事,他们一瞬间开始怀疑这年轻人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少掌门!
却说子沐军中有了门无鬼与云无涯后士气大增,他们率兵几度出战皆连连告捷。子沐又游说与俘将夏英,夏英本是前朝之将,子偃篡权后不得已为其效命,如今见到昔日太子,心中早有意归顺,终在子沐的几番游说下归降与他。那夏英对宋王之军事部署极为熟悉,在他的带领下,他们顺利的拿下了许多郡县。
渐渐的归顺之人多了起来,他们的部队越来越壮大。这新入营的人中便有那燕远派来的陈域华陈太医。
陈域华一进入宋国便悄悄与人打听宋国太子之事,那宋人皆道:“如今没有太子,只有****王。你未听过那歌谣么?”说着便将那流传于市井的歌谣说与陈域华听。
陈域华听了道:“果然是‘真王在草莽,假王在庙堂’。如今大势已定,我们为何不投这****王麾下,助其高登庙堂,这不是件顺天应命的好事么!”
那人道:“确是如此,可这宋平王只招士兵,不招百姓。你这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宋平王是不会要你的,你就不要做梦了。”
陈域华道:“学生虽为书生,却是个医生,想必****王会纳我的。”
“如此说来,阁下倒尚可去碰碰运气。”宋人道。
于是陈域华便至征兵之处,却见那欲入宋平王之营人甚多,在街边排成了长队,还要经过一级一级的筛查。
陈域华只好站在队伍的最末端静静的等着,一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轮到了他。那监察官一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只道声:“不合格!”便挥挥手要他走。
陈域华连连作揖道:“老爷高抬贵手,在下虽身弱,却有些手艺。在下从医十余载,不论伤病皆可能治,到得军中定有用处。”
那监察官上下打量着他道:“你果有此能耐?”
陈域华连连点头道:“是是,大人若不信可现场一考。”
那监察官正好看到温蕴仙的一个徒弟从这厢走过,便招呼其过来道:“刘大夫,这边来!”
这刘长岚大夫是温蕴仙的得意门生,他走过来问那监察官道:“大人叫刘某有何事?”
监察官道:“这里有个自称从医十年的年轻人,欲投大王麾下,你且考他一考看他究竟有多少真材实学。”
刘长岚看看陈域华道:“敢问阁下名姓,家居何处?”
陈域华道:“在下陈域华,橦乡人氏。”
刘长岚道:“你既言你从医十年,那《神农本草经》可曾读过?”
陈域华道:“倒背如流。”
刘长岚微微一惊道:“且背来听。”
“记曰:医不世,不服其药。郑康成曰:慎物齐也。孔冲远引旧说云:三世者,一曰黄帝针灸,二曰神农本草,三曰素女脉诀……”陈域华张口便来,一气背个不停。
“好,好。”刘长岚打断他道,“只知书本,而不懂实践仍旧不行,你且跟我来吧,军中有大批伤员及待救治。”
“是是。多谢刘太医!”陈域华连连作揖,抬脚跟着刘长岚走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子沐行军打仗已成为常态,经常随军出征一去就是许多天,时成时败亦为常事,可总体而言却是好的。宋人心中对于先王仍感怀极深,他们见太子终于回来,且带着军队越战越勇,万民所向,子沐深受鼓舞,更以军营为家,每一日都热血沸腾,且深深的爱上了这征战杀伐的日子。
然而,宋康王却十分顽固,其军队战斗力极强,近日以来子沐又是连连受挫,退兵五十余里。他们停兵驻下,子沐便召集众将士前来商讨策略。
简易的行军大帐之中,子沐于正中坐着,两边分列着韩凭、徐庆、聂远、门无鬼、云无涯等等,子沐看看诸位道:“近日来真是辛苦诸将了,诸将为我置生死度外,奋力杀敌,子沐先行谢过。”子沐说着起身一揖。
众人见状,忙忙起身还礼道:“吾等为君上万死不辞。”
子沐道:“众卿请坐。”众人归座之后,他环视一圈道,“可是近日来,我们却被敌军打的连连后退,敌军为何一夜之间攻击力大涨?众卿都在前方作战,可有何想法?”
众将士面面相觑,只门无鬼挺身站了起来道:“属下知其缘由。”
子沐道:“且请说来。”
门无鬼回道:“此皆因前些日我们是同宋康王战,而近日来,宋康王军中掺入了些旁的势力。正是那玄门教人,他们善用妖法,且十分阴毒,更懂得杀人之法,故我军连连败绩。”
在座的除了门无鬼、云无涯与子沐,其余人皆不知玄门教为何物。韩凭在宋王宫中行走之时见过季咸祭祀作法,只当其为普通道士,却不知玄门教,更不其血腥与暴虐。子沐听到“玄门教”三字只觉浑身泛凉,他们就如同阴云一样时时的笼在他的身边,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散去。从他少年之时,在太康城中被赤张满稽打伤,再到后来种种,他已有数次为他们所害,而如今他们又与那宋康王效力来攻打他的部下,子沐倒吸一口凉气道:“依卿之见,我们该如何与之对抗?”
门无鬼道:“玄门教徒皆修魔道之人,吾乃凡体,实难与之相抗。”
闻此一言,子沐更加心灰道:“依卿之见,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当然不是,臣等定当奋力击之,除此之外,别无良策。”门无鬼道。
子沐看看韩凭,韩凭正身道:“若如此的话,臣定当加紧训练新兵,如今我们手下兵将甚众,却能实战者甚少,高手之辈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们仍任重道远。”
子沐默默的点头说:“确是如此。”
他们正谈论间,忽听外面一片嘈杂之声,众士兵呼喝,更有一人长声大叫,子沐皱眉道:“外面在干什么呢?竟这般吵闹。”
一个卫兵进来叩首回道:“报君上,方才帐外有一医倌鬼鬼祟祟,像是个细作,属下已将其拿住,欲行拷问。”
子沐道:“拷问便是,他为何还在外大喊,扰本王清静?”
“这小子非说自己是冤枉的,哭着喊着要见君上。”那卫兵道。
子沐奇道:“他要见我?”
“是的,说什么公主的东西要送与君上。”卫兵说道。
子沐一听赶紧传道:“莫要杀他,快带他来见我!”
陈域华被带到子沐面前时已被乱棍打的不成人形,他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子沐盯着他,他跪躺于地,坚毅的目光从乱发之中透过,直直的看着子沐。
“你是谁?为何在帐外偷听?”子沐问道。
“你是……****王……?”陈域华声气幽微问道。
“正是。”子沐说。
“你是……太子……子沐……”陈域华吃力的说道。
“大胆!竟敢直呼君上名讳!”一个侍卫飞起一脚踢在陈域华的身上。
“别打他,让他说完!”子沐忙忙劝阻。
陈域华鼻口皆喷出血来,他却伸出血淋淋的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来,直盯着子沐说道:“齐国……璟宁公主……公主……”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他的手一松,黑布包掉落于地。
子沐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说:“什么?什么公主?你说清楚些!”
可陈域华却慢慢的闭上了眼。
子沐看到那黑色布包,便要去取,韩凭飞身前来挡住他说:“臣代君上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