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月琴与萧忠进得桐香院中,月琴抱怨满园落叶无人清扫,而萧忠却不顾这些一径往扶枝的房中而去。彩凤与绣鸾正在往外端餐具,萧忠看看道:“小姐这是刚用过晚膳?”
“奴婢见过老爷、夫人。”两人一见萧忠赶忙端着残羹剩饭跪倒在地,彩凤回道:“是的,小姐刚用过晚膳。”
萧忠便向正房而去,早有小丫头打开了帘子,萧忠步入,月琴与众丫头跟随其后。
那房中只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扶枝正坐于灯下就着灯火读书。她一见众人前来,赶紧下地来叩头道:“扶枝见过父亲大人与月夫人,不知父亲与月夫人有何紧急事务,这么晚了还来扶枝这里。”
“扶枝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萧忠拉起女儿道。他见扶枝虽已是大人模样,小脸却尖瘦,虽天已寒冷,扶枝却只穿件薄薄的单衣,那身形更是如枯叶一般。
见萧忠此番神态,月琴便知他又起了怜女之意,这萧扶枝虽是个七窍玲珑之心,却长着一张楚楚可人的脸,无论她做下什么事端,总有人会心疼她、怜惜她。于是月琴高高的将下巴仰起往前一步说:“听李妈说,今日有几个奴才得罪了小姐,老爷听了心里实在放不下,十分的担心,不知小姐可有受到惊吓?那几个下人,也已得到了惩戒,小姐可还心生嗔怒?”
扶枝恭恭敬敬的冲月琴一礼道:“扶枝怎么敢心生嗔怒,下人们既已得到惩戒便是了,我也无事,还请父亲大人放心。”
萧忠道:“你说你……为父如何放心的下,旁的不说,为父只求你能安安心心的嫁了才好。”
“扶枝谨遵父亲之命,决不妄生事端。”扶枝道。
萧忠见扶枝不卑不抗,更不知要如何去说,只得拿眼去瞅月琴。月琴微微一笑说:“再几日便是小姐出阁的日子了,做父母的都希望女儿出去后能事事称心如意。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说说这若是一走,让我们可怎么受得了……”月琴说着便滴下泪来。
扶枝一动不动的站着,只管听着,也不答言。
月琴走过去凝视着她说:“小姐从小身子就弱,长至这么大了还是这般光景。听彩凤说小姐信期不准,且常常腹痛,若是在家还好些,若是出了阁,这便是大事了。我这里正巧有个手熟的医生,正好给小姐调理调理。”月琴说着,那丫鬟之中便走出个年纪略长的女人来。月琴说:“芷兰,你来给小姐把把脉,看看小姐这症候如何?”
那芷兰俯首遵命,便走到扶枝面前道:“小姐请这边坐下。”
扶枝心中有鬼,神色突然就变了,她说道:“月夫人,我身体素来极好,并无症候,今日天晚,扶枝不相陪了,且请父亲与月夫人也早些休息吧!”
萧忠道:“扶枝,怎么可如此无礼?月夫人一心为你,处处为你想的周到,你不知感恩还这样冷漠无情,这就是你身为人子的态度吗?”
听父亲几句话,扶枝只觉浑身冰冷,她站在那里直发抖,她与父亲之间仿佛隔着数重坚冰,她长吁一口气,那气息也是冰冷的。这时芷兰却已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坐榻之上,芷兰道:“小姐的手冰冷如此,必是气滞血亏所致,奴必看不错。奴请为小姐察脉。”
扶枝只看着萧忠,她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父女情分此刻也早已被寒风吹去,她的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她的眼泪在眼眶中盘旋,却终究不能掉落下来,她的心已死了,她只求她有朝一日真的能离开这里,不求乘风驾鹤,只要能离开这重重庭院也是好的!
芷兰为扶枝诊脉毕,扶枝如雕塑般冰冷的坐着,眼也不抬,只听那芷兰如何说。芷兰神色惊慌,连连跪趴于地冲萧忠和月琴磕头道:“老爷、夫人,小姐她……小姐……”
“小姐怎么了?你快些说啊!”月琴道。
那芷兰脸色煞白,只跪着低头道:“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小姐究竟如何,快些说。”月琴道。
那芷兰方吞吞吐吐道:“小姐……似是怀有身孕……”
扶枝一听,大惊失色,她猛然站起来说:“不可能!不可能!她胡说!”
月琴与萧忠亦惊讶万分,萧忠双手颤抖着,他颤微微的走至扶枝面前,举起手来“啪”的打在扶枝脸上,扶枝头脑一懵,头发一缕缕散落了下来。她抬眼看看父亲,萧忠道一声:“脸都被你丢尽了!”
萧忠又气又恼,也不管别人径自甩袖而去。月琴尖冷的看扶枝一眼,也随萧忠而去。只剩下一个扶枝瘫倒在地,她仿佛身陷一个巨大的坑中,那坑张着大嘴,欲将她吞没。
接下来便是各太医、婆子陆续来到桐香院中,给扶枝做各种检验,扶枝便如那木偶一般任其摆布,最后结果报于萧忠道是:“小姐确与人有染,已非处子之身,但其是否怀有身孕,尚难断定。”
萧忠已气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年近六旬之人,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又将扶枝叫来。扶枝亦是一夜未眠,满眼都是红血丝,她头未梳、脸未洗,便被家人揪来推倒在萧忠脚边。扶枝只管跪着,萧忠屏退了众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他铁着脸问道:“他是谁?”
扶枝不语。
萧忠盯着扶枝又问一遍:“告诉我,他是谁?”
扶枝还是一言不发。
萧忠一怒,将手边的鸡毛掸子揣在手里,没头没脑的朝扶枝打去。扶枝一声不吭,任由其抽打。萧忠打她就如同打一截死木头一样,自己也觉得无趣,他收了手,见屋内鸡毛乱飞,那扶枝狼狈的如同一块破抹布般,萧忠心里竟一阵心痛,他浑身一软,支撑不住坐在凳子上,两行泪水直流了下来。他只重复那句:“告诉父亲……他是谁?”
扶枝亦是泪落如珠,她说道:“若是打死扶枝,能让父亲好受一些,那父亲就请动手吧,扶枝保证一声都不吭。”
萧忠盯着她,恨恨道:“你的样子……真如你母亲一模一样,硬骨头,臭脾气。一丝一毫都不会退步,真真能逼死个人!”
扶枝听他提起母亲,更是心酸,默默的抽泣了起来。
萧忠长叹一声,真不知该拿这女儿如何是好。沉默半晌,他说道:“郭家的婚事,你也就别想了,父亲这张老脸也不要了……你就给我呆在家中,这辈子,哪也别想去……”
扶枝一听,浑身一抖,她终开口说道:“父亲可曾记得十三年前,你养在家中的那条小龙吗?他是西海九太子,他在后花园中被父亲养了三年之久,如今他修得人身回来见我。我们彼此相见互相倾慕,遂定了终身之契。他答应了女儿三日之后要来接我走,女儿只求父亲能行行好,让我随他一起走。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请父亲只当女儿死了吧!”
萧忠听扶枝一派胡言乱语,知她定是迷了心志,更是伤心不已,他长叹一声涕泪交加道:“翠芝啊!是我没有把女儿养好,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那萧忠悲悲戚戚的哭了半天,便命家人在府中寻个清静的角落,给扶枝另辟出来一间小屋将她关进去。只派了两个侍女给她送饭,其余人皆不可靠近。扶枝被几个家丁强行拖走,她一面挣扎一面哭喊道:“我要见九太子……三日之后,我要见他……请让我见他!”
扶枝被带走了,萧忠却见她方才所跪之处掉落了一只小小的粉色珊瑚,萧忠将其拣拾起来,细细的看了半天。
敖治回到客栈之中便去找天倪,天倪仍在入定。敖治怕打扰到他,便静坐一旁。天倪却慢慢将气收五内,睁开眼前看看敖治笑道:“九太子回来了?”
敖治点点头说:“打扰到师兄清修了。师兄近些年来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为何气息衰微至此?不谈精进,反倒大不如前了?”
这敖治果然不同以往,竟能一眼看透他的修为,天倪不禁汗颜道:“修行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这些年来与昭文四处游玩,耽误了不少,为兄这是反面教材,你要用心修行,千万不要学我啊!”
敖治淡淡一笑说:“师兄总是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不愿说,小龙不问就是。”
天倪看看敖治说:“九太子气息也不如昨日,想必是在那女子身上耗费了真阳,此乃修行大忌,九太子要谨记才好。”
敖治叹道:“本不欲此,却是身不由已。现在想来,着实有些后悔,不知该怎么办,想请师兄指点迷津。”
天倪笑道:“同在此山之中,为兄又如何知道去路?”
敖治也不禁笑了说:“此言极是。”
“那你现在要去见你父亲了?”天倪问道,“天君那里我已经替你问过了,明日你即可前往天庭面君。”
“多谢师兄。”敖治道,“小龙答应那小姐三日之后去接她,我想娶她为妻……”
天倪一愣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无法践诺,又如何轻易许下诺言?”
敖治纠结道:“正是这话了,我也是一时情难自持,竟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如今我既许了她,就一定要做到,我会与那天君极力争取,给我些时间与扶枝小姐成亲……”
“然后让她守十年活寡?”天倪道。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人类的时间太珍贵了,我这样空耗她十年光景,实在不应该。”敖治说道。
天倪笑笑说:“天下人谁不知道西海九太子任性无比?你这样孩子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虽你如今修为精进了,但还是那小孩子的心性。”
敖治听天倪如此说,便更像个小孩子一般,垂首静听。本以为天倪要长篇大论的教训他,却听天倪话锋一转说:“不要说你,就连为兄也是如此,本以为能四面周全、独步天下,但一遇上女人就全懵了……”他顿一顿接着说,“也许我犯了个更为致命的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