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敖治一言,季咸已是气的七窍生烟,他看着眼前这个愣头少年道:“你对本天师大不敬,分明找死。本天师今儿就拿你小子的心肺下酒!”他说着将手伸向敖治的胸膛而去。
昭文本有意要保护敖治,却不想那季咸速度之快,就连门无鬼都没有反应过来。季咸的手直穿过敖治的身体,敖治却仍然直直的站在那里,他的身上却一滴血也没有,季咸的手就如同穿过一道水帘,他张开手看时,手上只有清水,那水已将他手上方才的血污冲洗干净。他抽回手来,敖治的身体自动愈合。
季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敖治。众人见状尽皆吓傻了。敖治看着季咸半晌道:“其实小龙与天师十年之前曾有一面之缘,只不过彼时小龙不是如今的样子,天师认不得罢了。”敖治顿了一顿说,“天师欠小龙的那片鳞,该还了吗?”
季咸看着眼前的少年,不想他竟然是十年前的那条小龙。十年之前那小龙法力低微,远在他之下,而今这少年却与那小龙是天壤之别,季咸心知他这十年间定师从高人修行,才会长进如此之快。季咸一时估不透敖治修为究竟如何,又念及自己凝血之法未就,不能与他盲目抗衡,便阴冷一笑说道:“那片鳞,早已还于你父亲了!”
他说罢,一转身,冲手下人喊一声“走”,那些人纷纷拽起火把,跟随在季咸身后消失于黑夜之中。
看着那玄门教之人浩浩荡荡的远去,昭文与门无鬼不禁对敖治叹服无比。门无鬼问敖治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告与在下?”
敖治却呆愣着,回不过神来,他一直在琢磨着季咸最后的那句话。还是昭文在一旁插嘴道:“其实他是西海龙宫九太子,也差不多算我的表弟吧。”
门无鬼道:“原来如此,从前听说书人讲那龙宫之事,没想到确有其人、确有其事!”
敖治听了不禁道:“那说书人都怎么说的?”
“皆说那龙子皆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非常了得。”门无鬼说道。
敖治一笑说:“这说书人可真会说,说龙子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就如同说他们会吃喝拉撒一般,毫无长处。”
门无鬼大惊道:“果真如此?那阁下与令兄弟还有何长处,可否说来听听。”
敖治想了一想说:“大哥会弹琴、二哥会斗蟋蟀,三哥爱骑马,四哥爱喝酒……总之各有所长,只有我是个最最无用的,只爱蹴鞠。”
听他们又聊了起来,昭文觉得带敖治出来是个严重的错误,她指指那些横躺的尸体说:“你们二位,要不要过来帮忙将他们葬了?这么苦累的差事,难道要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做吗?”
他们二人一听赶忙回过头来说:“好好!”
他们三人将那些尸首挖坑葬了,然后看看已过午夜,便要各自回去。昭文问门无鬼道:“你为何来商丘了?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碰上你。”
门无鬼道:“我去哪里也皆是听掌门之令,由不得自己。”
“你们掌门是不是叫伯昏无人?”昭文突然问道。
门无鬼一愣说:“姑娘非本派之人,为何知道掌门之号?”
“你们掌门真叫伯昏无人?”昭文更惊讶了。
“不,这只是掌门对外称号,并不是其姓名,掌门之名讳,连我们都不知道。只是姑娘为何能知道掌门的称号?”门无鬼道。
“没什么,偶然听说。”昭文搪塞道。
然而门无鬼却不依不饶,他说:“姑娘莫不是同门中人?本门派规矩极严,若非座中弟子绝不可能知道掌门之号。”
“恐怕是你们保密工作没有做好罢,不仅我知道,连我师父和那方生公子也知道,玄门教中那两个家伙也知道的。知道的人,大抵很多……”昭文说道。
门无鬼突然将剑亮于昭文面前说:“本门规矩,若是旁人得知掌门之名号,绝无活路。昭文姑娘,得罪了!”
昭文看着面前的剑,又看看门无鬼,不禁笑道:“大侠莫开玩笑,你也知我们身份,先不论我,只身边这位敖治九太子,他的法力方才你也看到了,那‘大道天师’都伤他不得,更何况大侠你。我虽无多大法力,却也是五百年修为,如这般普通刀剑,怎么伤得了我?大侠且请惜命。”
门无鬼道:“姑娘所言在下清楚至极,只是掌门之命,不得不从。即使万死,亦不能辞。”
敖治也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翻脸的大侠,他说道:“这位仁兄,我们无怨无仇,你何必为这些皮毛之事与我们计较?不就是伯昏无人嘛,这也就是四个字而已,现在连我也知道了,你难道要把我们都杀掉吗?”
门无鬼看着昭文与敖治,他们一为仙子,一为真龙,他即使将这条命拼了,也不能动他们丝毫,他死不要紧,却要将掌门名号外泄之事上报,若不然的话又是大罪一桩,他思想片刻,终慢慢将剑收回,他执剑相揖道:“得罪二位了,门无鬼先走一步。”只此一声,他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昭文与敖治见他又仓皇而去,只面面相觑,敖治说:“是不是我刚才样子太凶了,把这大侠给吓跑了?”
“不是……你刚刚一点也不凶,反而还很温和。”昭文说,“我想他是要召集其他门人来对付我们吧?”
敖治说:“话说回来,那掌门称号,昭文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昭文叹一口气说:“还不是听仙父说的?他这个人哪都好,就是知道的事太多了,还爱乱说,祸从口出。”
敖治说:“天倪仙人怎么会是个爱乱说话的人?他惜字如金,几年都难得听到他说一句话。”
“切,那是在仙界的时候,你看看他在凡世的样子,简直了……”昭文说,“算了,不说他了,我们回去吧,经了这么一事,我也没有心情出去玩了。”
“我也没心情了,刚才吐了那么多,肚子饿的受不了。”敖治道。
昭文看他的样子,又不禁一笑,往他的头上一拍,说声:“走了!”便腾云而起,径往城中来仪客栈而去。
商丘宋王宫昭阳宫中,虽已过了午夜,那室中却仍然亮着灯火。明明灭灭的灯火之侧是何息露纤瘦的身影,她简淡妆容,发髻凌乱,身上披着一件半旧水红色氅衣,她眉梢低垂,长长的睫毛丝丝颤抖,她垂着眼,直看着那火苗。她与这灯火对视了几千个夜晚,但终究仍是这样,她此一生,便这样烬了,如同黢黑的灯芯,寸寸成灰。
“娘娘,君上已多次叮嘱过,让娘娘别再这样煎熬着自己了。”一旁的侍女道。
而何息露却无动于衷,仿若木头人一样。
“娘娘。”侍女又说,“天渐冷了,别着了风寒,请快快就寝吧。”
何息露微动了一动说:“我知道。你们也别侍候着了,都睡去吧。”
“娘娘不睡,奴婢们怎么能睡?还是请娘娘先就寝吧。”那侍女道。
何息露看看窗外,那天色竟要发白,她略略一动,浑身僵的难受,她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榻上站起身来。那侍女见状赶紧走过来,扶起她的胳膊,将她送至床边。她躺到床上,那铺锦叠翠的香衾仿佛一座空墓,她躺在里面,是个睁着眼睛的死人。
她的泪水也早已流尽,她的思念也早已思完,她剩下的只有这不知尽头的生命。她看了无数遍油尽灯枯,却不知属于自己的那一天究竟何时才能到来。这些日子以来,子偃又是异常繁忙,他有许多日子没有来过,他并无嫔妃,偌大的宫室之中,只有他与她,他若不是在她这里,便是在朝堂之上,想来近日定有棘手之事。
“小如?”何息露叫道。
“奴婢在。”那侍女回道。
“你还没走?”何息露坐起身来,打开帘子,见那侍女小如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她面前。
“小如听娘娘辗转反侧,好像难以成眠,怕娘娘有事,便没敢离开。”小如回道。
何息露说道:“难为你了。我只想问,君上近来可在宫中?”
小如很少听见何息露问起宋王,她这一问,小如便十分认真了想了想回道:“昨日午膳时分传了萧相邦过来,二人说了许久的话。今日一天想必都在前朝,小如也没见到。”
何息露听罢默默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听闻萧相邦之女要出嫁了,要嫁与哪家?”
“是郭御史之子。”小如说。
何息露听罢道:“倒也门当户对,贺礼早些派人备好。”
“喏。”小如应道。
“没事了,你睡去吧。这天都要亮了。”何息露说。
小如低头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何息露面无表情的复躺回床上,静静的熬着这又一个无眠的夜晚。
这商丘城中另一个未眠之人乃是萧府之中的小姐萧扶枝。萧扶枝仍旧住在她那间小院子之中,这是她不久之后将要告别的闺房,她的父亲为她订了亲事,几日之后便是那吉日了,她要出阁,嫁与一位她从未谋面的郭公子。
萧扶枝静坐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支着头,她盯着面前的竹简,细细琢磨着诗句。
“长灯照衾对冷颜,叶落声残月自圆。
懒起鬓斜不抚镜,抚镜之人泪满衫……”
她一面呤着,眼中竟也滴下泪来,她一边流泪,又一边写道:
“衣襟单,不思寒。欲把丹心付流年。
韶光渐逝惊觉老,奈何洲畔人未还……”
那泪滴一滴滴落在竹简之上,泪水氤氲了墨迹,她用手帕捂住嘴,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