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说陈域华拼死将燕远的信物带到了子沐的面前,子沐欲取时韩凭挡在其前面道:“臣代君上取之。”韩凭小心翼翼的将那黑色包裹拣起来,打开看时,却是一个女子的玉笄。韩凭反复查看,发现并无异样,才呈与子沐。子沐接过来看时,只见那玉笄莹白如脂,雕镂着飞鸟的花纹,他将玉笄翻过,背面刻着一个“宁”字。子沐的手突然颤抖了,他看着黑色棉布上的玉笄,颤声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他一吟双泪流,竟顾不上许多将士尚在面前,只自顾自的悲伤起来。
在座之人,除了韩凭,众皆不解,唯有韩凭知其与齐国公主的一些旧事,知他的一片深情,今日见他如此,心中亦觉难受。
子沐看看陈域华的尸首,环视一圈问道:“这是谁的部下,叫什么名字?”
那刘长岚早已被叫到了帐前,他一听闻自己手下之人是细作,在偷听君上议事时被抓,早已吓的面如土灰,一见子沐叫他,便哆哆嗦嗦的走进来,“嗵”的一声跪倒说:“君上饶命,小人为其表面蒙骗,实不知此人如此奸诈,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万望君上饶小人一命!”
子沐看着他说:“你不必害怕,本王并不要你命。只想问这男子姓名而已。”
刘长岚听闻忙忙奏道:“他叫陈域华,橦乡人氏。”
“橦乡……”
橦乡乃是宋国之地,想必不是他的真实藉处,“陈域华”怕也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子沐看着这男子惨死于地,着实凄凉,他情不自禁道:“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着人将陈域华大夫厚葬了吧。”
刘长岚一听,心中如重石落地。他忙忙的擦着额上的汗珠子说:“小人遵命!”
众将散去,唯留子沐一人在中军帐里。他的手中仍然握着那只玉笄,这么些年来,燕远一直深埋在他的心里,此时却忽的涌入他的脑海,他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心中的痛。他只想能有一日再见到她,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她,他要夺取江山,名正言顺的娶她过来,为此一愿,他付出一切皆是值得的。
众将士们走出大帐,韩凭却不由的回头,他见子沐伤心,自己也不由的伤心起来。在他的贴身之处亦藏有一物,不论何时皆不离身。那是一方手帕,是那一日何息露被强行带走时,他奋力去抓她的手,可他却只抓住了她手中的帕子——这是她留给他最后之物,他一直揣在心间,就如同她一直在他的身边一样。
这一恍眼也有十余年光景了,韩凭看着天际的阳光,鼻子里一阵酸楚。他日日想她,时常于深夜痛哭,这些年的苦熬使得他不再年轻,不复往日容貌,即便他再思念她,却不知她如今究竟怎么样了?一想这叵测前路,无尽时光,韩凭钢铁般的身躯竟直发抖,而他却只能仰望天际长长一叹。
“韩将军。”这时突然有一将士来到他面前跪倒一拜道,“府里传信来了,将军要不要看一眼?”
韩凭自倒戈效忠子沐以来,与家中便断了联系。正不是家中是吉是凶,若那宋王计较起来此番可是谋逆之罪,若要问斩也是极有可能。韩凭虽身在子沐身边,却无时无刻不念着家中诸人,生怕他们被他所牵连,遭受大祸。他一听说家中有信来,惊喜万分道:“信在何处?是谁传来的?”
那将士双手将一布帛举起道:“是一送柴之人送来,说交与冯心将军。吾等皆不知军中有冯心将军,便将此信交与了刘大人,刘大人亦不解便问了王太傅,还是王太傅一眼便知,这冯心将军,便是韩将军。”
韩凭道:“还是王太傅心细。”他说着接过布帛来,打开来却是一方素锦,上有字迹历历,韩凭看时,上写道:
“冯儿见信既安,
父念汝多时,不知汝之否泰,日夜萦怀。汝妻于十二日夜诞一男婴,母子平安。家中诸事皆好,只小儿于襁褓中垂泪思父。其尚无名,望冯儿见信赐之。”
韩凭读来百感交集,一则是喜,喜家人无事,又喜秋红平安诞子。二则是悲,悲其身不由已,不能与家人共叙天伦,又悲那幼子最后怕是无人可依,孤苦一生……这大悲大喜交织在一起他恨不得将胸膛撕开,让这些情绪皆喷涌而出。
那将士见韩凭读完信后久久的不言语便说道:“将军,那送柴之人尚在,说若将军有字回时,他可一并带回。”
韩凭略略回神道:“正是呢,我这就写。”他回到屋内,亦取来素锦一块,提起笔来却不知要写什么。千言万语,却难以化为可书之文字,他含泪长叹,想到父亲让他为小儿取名,他思索片刻只大书一“惜”字。他写完后略略一吹,亦将其装入布帛之内,交与那送信的将士说:“把这个给他吧。”
看着那将士将信带走,韩凭浑身疲惫,他再无往日精神,心内仿若被火烧过,焦灼成一片焚黑之地。除了一“惜”字,他再无话可说。惜此生之虚枉,惜芳华之错付,惜孺子之薄命,惜一身之将老……
且说那宋康王部下有了季咸的玄门教加入,势力大增,几战下来,子沐之军又死伤过半,子沐在接连的胜利之后,又遭遇如此失败,只得连连回撤,将兵力囤在旧行宫之中,暂时驻扎,休养生息。
昭文见子沐带兵回城,心中欢喜,虽与她并无干系,他亦不会见她,可他能回来,不在外征战,她便是开心的。
而门无鬼与云无涯一回来便直接去找天倪。他们见旁并无他人,直接下拜道:“属下拜见少掌门。”
天倪道:“为何败的如此惨?你们二人竟这样无用?”
他们二人忙低头道:“是属下无能。”
“都允你们可开杀戒,竟还是不敌对方,真伤脑筋。”天倪道。
门无鬼与云无涯将头伏在地上,额上都沁出汗来,门派规矩,无论是何任务,只准成不准败,更不能为失败找借口。虽那宋康王之军甚众,玄门教人无所不用其极,门无鬼与云无涯除了承认自己无能之外,皆不敢说第二句话。
天倪自语道:“以你二人之力,剿杀整个宋王军师,确实难了些。无生之门弟子虽众,却不能皆出来做这嗜血之事——叫秦无庸来吧。”
门无鬼一揖道:“遵命,属下这就传师兄前来!”
秦无庸是第二天下午到达子沐驻处的,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个年轻的弟子,那弟子却正是南星,她依旧是扮做男人,跟在秦无庸身后。
门无鬼奏曰子沐道:“师兄秦无庸愿来相助讨伐宋康王。”
子沐大喜,忙命开宫门相迎。
那天傍晚,子沐穿戴齐整到宫门处静候。等不多时,便见一身着靛蓝布衫的中年男子身后背着大药筐子远远走了过来,他身后是一个身穿麻灰旧衣的清瘦纤弱的青年。城外相迎的卫队见状高声问道:“阁下可是秦无庸先生?”
秦无庸答道:“正是。”
“先生请进,君上已恭候多时。”侍卫道。
秦无庸连连稽首道:“承蒙君上错爱,秦某受宠若惊。”
秦无庸遂方步进得门内,后面的年轻人只半低着头,跟在他的身边。秦无庸远远看到子沐带着大批人马迎在大道正中,一片旌旗摇曳,两面鼓乐齐鸣,秦无庸与其弟子连忙跪下,秦无庸道:“秦无庸叩拜君上,秦某残躯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力!”
子沐走来忙双手将其扶起道:“秦先生万不可如此,你是子沐的救命恩人,再造之恩,子沐永生难忘,先生能来助我,真如神仙降临,实为我宋国之大幸。”
秦无庸慢慢站了起来,他须发飘在风中,十年未见,他平添了许多白发,显得苍老了许多。秦无庸身后的小弟子也站了起来,子沐不经意的瞟眼看去,却看到他白皙秀气的脸。清秀如斯,这哪里是个男子?他怔了片刻,道一声:“南星?”
南星依旧是不抬头,只作揖道:“见过君上,在下正是南星。”
见她不愿以女儿之身示人,他只好作罢,便说:“南先生有礼了。”
于是子沐便将秦无庸让与厅中,又大摆宴席,宴请秦无庸与诸将。
那宴席至夜未散,昭文独自在房内,听到大殿之处的鼓乐笙箫,不禁忿忿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来个什么医生么,至于这样开怀畅饮?”她突然想到什么,便唤那“碎玉上仙”道,“碎玉上仙出来,本仙子有一话要问。”
那原本躺在地下的瓦片突然竖了起来,周身发出淡白光华,它轻盈的飞了过来停在昭文的面前说:“现在夜尚未深,人亦未静,仙子就唤本上仙,是有何要紧之话?”
昭文笑说:“此时夜已深,人却未静。皆因今日军中来了位贵客,他们在那厢宴饮作乐呢!本仙子要问你啊,你原来的缸子是做什么用的?是盛酒的么?”
原来这“碎玉上仙”是个瓦缸的一部分,那瓦缸碎后被扔掉了,只将它单独遗留此处,日久天长它自己竟修成了妖仙。“碎玉上仙”听罢哈哈大笑说:“以为姑射仙子要与本上仙参禅论道,不想却是这般八卦之事。”
昭文笑道:“我从来就对参禅论道之事不上心,最最喜欢的却是诸般八卦。”
“碎玉上仙”道:“既然你这样承认了,那本上仙只好说与你吧。本上仙原是个盛米之缸,在仓库中盛了一百八十年的米,后来那米皆做了酒,这米缸却变为了酒缸,本上仙也由仓库被搬到了此处。屋主人会时时的开缸取酒,放在此处倒方便许多。”
“原来如此。”昭文说,“那你定喝了不少酒吧。”
“那酒之味如今想来,还是熟识的,只可惜当时只是普通瓦砾,哪能吃喝?只能苦苦为其盛酒,而不能亲尝丝毫。”“碎玉上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