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城与商丘城相比规模小了许多,也就三两条街道,几百户人家。这里街市也冷清许多,平日间也很少有做买卖的,只那每月初五初十有市集,还稍稍热闹一些。子沐闲来无事,经常坐在那药铺中靠边的一张坐榻上,可以看店中的客人,也可以看街上往来的行人,这样一坐坐上大半天,倒不觉得烦。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五,天气又晴,子沐便步出屋来,坐于药铺子前的老槐树下乘凉。这时有一少年缓慢而过,子沐看那少年气度不凡,便知他与自己一样,定是王族之人。他不动声色,那少年却站立于老树旁边,久久凝视,深深思索。
那少年突然看见子沐,他盯了片刻开口说:“这位兄台,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子沐笑道:“我是宋国人,你怎会见我?”
少年点点头说:“虽没见过,却觉得面善。”
子沐不再答言。那少年在他身旁嘀嘀哝哝像是在吟诗,子沐不禁想起他是贵公子时的情形来,却与这少年几分相似,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子沐抬头说:“小兄弟,听你口内念叨,是在吟诗么?”
那少年咧嘴一笑说:“正是,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叫王年。”子沐说。
“表字?”少年问。
“无字。”子沐答道。
少年不禁摇摇头说:“在下姓屈名平字原,又名正则字灵均。”
子沐汗颜,在这少年的豪华名字之前,他的名字简直寒酸至极,他转开话题道:“方才听屈兄弟吟诗,可否念来听听?”
少年不禁施礼道:“只得了几句而已,献丑了。”说罢,他清清嗓子念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子沐叹道:“好!小兄弟小小年纪竟有此才,前途不可限量。”
少年道:“兄台过奖了。”
子沐问他:“你今年几岁。”
“八岁了。”少年说道。
子沐仰望着大树,一时无语。这少年仿佛几年前的他自己,他无法直视他翩翩潇洒的姿态。少年却说道:“在下本是丹阳人氏,与家人巡游至此地,得遇兄台,真乃缘分。兄台虽缄默少语,却是极内敛之人,如若兄台不嫌弃,可否与在下促膝而谈,品诗论文?”
子沐摇摇头说:“抱歉,我没读过书,不通诗文。”
那少年眸子里略略一暗说道:“如此……真是可惜了。今日是五月初五,重五之日,却非年节,总觉得些许缺憾。兄台可愿到舍下一聚,我们随便谈谈即可。”
子沐仍然摇头说:“我乃伤病之人,在秦先生这里调养,实在走动不得。屈兄弟的好意,王年心领了。”
少年微微一笑,他将玉骨折扇轻摇着道:“那我们后会有期。”他说完转身走了。
子沐看着他远去,那秦无庸的小弟子苏木从店里出来冲子沐说道:“你该换药了,快进屋来吧。”
这些天来秦无庸一直悉心的照顾子沐,但他常常忙不过来,便让两个弟子来照顾他。苏木与南星,都是极其伶俐的孩子。苏木略大一些,大多活计都是由他来做。而南星则白白净净,除了每日间过来寻问下情况,却不大管子沐的事。子沐却总愿意看南星那张简单素净的脸,他总觉得南星那样矜持,十分像个女孩子。
子沐进得屋来,苏木去取药,只有南星一个人在屋子里碾药末。
“南星,你是女孩吧?”子沐问道。
南星一愣,瞪着他说:“我是男孩,你没听师兄天天叫我师弟吗?”
子沐说:“你说话都像女孩子,你的帽子可以摘下来吗?”
南星穿着普通男孩子的衣服,头上戴一顶灰色的布帽子。她听子沐这么一说,生气的将身一扭,甩门而出,再也没有进来。
过了一会苏木沉着个脸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却不似往常,换药时手放的很重,子沐痛的差一点叫出声来,他使劲忍着,苏木却仿佛故意的一般,下手更重了。子沐终于忍不住了嗷嗷的喊道:“苏木大哥,你手下留情啊!”
“受伤哪有不疼的,是个男人就别出声。”苏木说道。
子沐怕疼,更怕被人说不像个男人,他使劲的忍着,苏木终于把药换好了。子沐额上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苏木从屋里出来却见南星独自一人坐在小院中的葡萄架下。苏木笑笑说:“有蚊子,进屋去吧。”
南星摇摇头。
苏木坐到她旁边小声说:“那个家伙我已经教训他了。”
南星一听眼里却漫上泪来,她说:“女孩子出来学艺,就是让人取笑的是吗?”
“南星,大家都看得到,论天分你要比我强的多,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名医,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苏木说。
“师兄,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很多事无法改变,我……”南星垂下头去。
苏木将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说:“其它的事你不要多想,还记得我们入师门时候我说过的话吗?凡间无女子,世上唯南星。我苏木心中只有你一人,等我们学成,我立刻去你家提亲,我们开间药铺,救世济民,安然度日。”
南星将嘴一咧,微微一笑。
这时子沐从药铺出来看南星与苏木坐在那里,苏木正揽着南星的肩膀,他们三人面面相觑,顿觉尴尬。
“这两天人好少啊,药铺里没什么人来。”子沐抬头看着天说道。
苏木赶忙将手收回来,起身四周一望说:“你不说还不觉得,平日间这个时段人都挤满了屋子,这两天倒是反常。”他上下打量着子沐说,“自从你来了后,真是门庭冷落啊。”
子沐甚少听人冷语,一时间并不生气,倒觉得新鲜,他笑笑说:“苏木兄情令智昏,说出来的话也太主观了吧。”
苏木脸微微一红说:“你这小子,不要仗着自己肚子里几个字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师父说了,你这种人心思沉细,体质虚寒,非福寿之辈,王年兄还是自求多福,少插手他人之事为好。”
子沐听苏木的话,脸先白了。南星站起来拽拽苏木的衣襟说:“师兄一向温厚,今日口出如此刻薄之言,是为何故?”南星对子沐一揖道,“王兄,我代师兄给你赔个不是。师父并无此言,王兄切不可放在心上。”
子沐笑笑说:“无妨无妨,南星兄弟才是真的知书达礼,只是不知道为何同一师门之下,师兄却是这般修养。”
苏木气的涨红了脸,正要说什么却见秦无庸从外面采药回来,秦无庸一见他们三人便说:“哈,你们三个倒是凑的齐,你们两人得了个好伙伴啊。王年今天觉着怎么样?”
子沐施礼道:“多谢秦先生,今日觉得大好了。”
秦无庸点点头说:“那就好。你们二人今天怎么如此得闲,今天的药都磨好了?”
“师父。”苏木说道,“近日不知何故,门庭冷落,少有病人上门,所需药材甚少,一应所需均已备好。”
听苏木如此说,秦无庸捻须点头说:“这倒是个问题。”他看看他们三人说,“今日难得清净,就放你们一天假,由为师来看店。苏木南星,你们带王年去市集玩吧,有什么喜欢的就买些,账都从为师这里出。”
三人听此都欢呼雀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他们三个将刚才的不痛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谢过师父,携手出了药铺直奔市集而去。
他们走在街上看那街市上各种小摊铺。有精细小吃,有首饰用品,有奇巧玩意,还有各种杂耍卖艺,吆喝之声充满耳廓,人声熙熙,车马攘攘,真真热闹非凡。子沐虽是见惯豪奢之景,却从未融入过这市井繁华,他不由的东张西望,啧啧称奇。
那苏木与南星见他如此,不禁纳罕,他举止谈吐本不像个黔娄之子,却总是一幅少见多怪的样子,苏木不禁说道:“王年兄家籍何处?难道贵乡没有集市么?”
子沐一愣,却仍旧淡淡的说:“有是有,却甚少出来,今日见此甚觉新奇,苏木兄见笑了。”
苏木本是借着刚才的话头打趣他,却见他毫不介怀,自己倒有些过意不去了。而南星见子沐淡然潇洒,有种说不出来的高贵之气,心中对他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
他们三人正走着,突然见前面一大群人围拥着,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只听里面敲锣打鼓吆喝的十分热闹。南星见状,说道:“不知这是干什么的,我们也凑凑热闹吧,看是什么好玩的!”
三个人从人缝之中挤了进去,却见中间一方空地上立着个大旗,旗子上大书“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转世,救苦救难玄门教天师临凡”。旗子下站着个穿红着绿的道人,他一身衣服像是用道符拼接而成的。他的面前则排了长长的队伍,尽是老弱病残来寻医问药的,他的四周是一些敲锣打鼓的人们,他们也是同样的衣服,一面奏乐一面跳舞,以此来吸引众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