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的死很快的传到了王宫之中,子沐正在书房之中读书习字,便有王陵处的宦官前来奏禀,那宦官道:“如美人自知惭愧,于无人时在房内自缢而亡,奴才看护不利,请君上责罚。”
子沐一听,心中一颤,手中的笔一歪,那字也写的不成样子了。他看着那宦官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怎么会……”
“回君上,千真万确之事。还请问君上,要如何安葬。”那宦官道。
子沐心乱如麻,哪里能想“安葬”之事,他瘫倒在坐椅里,长舒一口气说:“你且回吧,诸事寡人自有安排。”
那宦官只得退了下去。李中在旁见此情形心知子沐心中不悦,便凑过去说:“君上可是为如美人的事难过?”
子沐抬眼看看李中,他说道:“李中,寡人不相信这是真的,如美人她,不会这样轻生,这其中必有蹊跷,你愿代寡人将此事查清楚吗?”
李中道:“奴才愿为君上分忧。”
子沐道:“那你即刻前去王陵,去查清楚究竟谁去过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中俯身道:“喏。奴才定为君上查明此事!”
李中自离去了,子沐的眼中却还含着泪花,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他的心痛的一阵阵紧缩。那小如在他心中似他长姐,如他亲母,她是这世上最贴心的人。在离开她的那些年,他几乎将她忘却,可一旦再见到她,他便像得到了这世间的所有温暖,幸福至极,可他的幸福竟是这样短暂,他不敢想像,小如竟落得这般下场……这一瞬间,子沐竟如同当日失去母亲一般难过。
子沐的悲伤如这些日子的秋雨一般连绵不绝,那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雨水沥沥的打在窗上,平添了几许寒意,仿佛天还不是这样寒冷,一旦加上这雨声,便冷了起来。子沐半日来竟无心批阅奏章,亦无心读书,他的心绪茫茫无边,不知所措。听着这雨声,子沐不禁打了几个寒噤,那湿冷浸入他的骨髓,他想着自己身边亲近的人竟一个个的离他而去,他如同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世间游荡,虽身为君王,这孤独之感却愈加强烈,他一时间想起了许多人,可每一个人却不能细想,一旦想来,思绪决堤,他的心再承受不起。经过这些年,他以为他的心早已坚硬无比,可此刻他却意识到,他竟是这般脆弱,脆弱如同初冬的薄冰,脆弱如同秋蝉之羽翅。
他正这样漫漫无边的游思,李中却已回来了。子沐这才意识到他正是满脸冷泪,李中见他如此,赶忙低下了头,只当没有看到。
子沐赶紧用衣袖将泪擦干道:“李中,寡人吩咐之事,你可查清楚了?”
“回君上。”李中躬身道,“现已查明。只是……”
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子沐心中便已明了三分,他说道:“结果如何,你尽管说,有寡人在,你不用怕。”
李中咽咽唾沫,不敢说,又不能不说,他只得跪趴于地道:“回君上,那日去王陵的是……”
“君上,君上!不好了!”突然有个宫女急急的闯了进来。
子沐与李中同时一愣,转脸去看那宫女,那宫女一看亦赶紧跪在地上道:“君上,是露美人……她要生了,可……”
子沐一听赶忙问道:“是吗?她要生了?情况如何?”
那宫女道:“难产,太医与产婆们都已经在那里了,王后遣奴婢来请君上过去!”
子沐一听急忙道:“寡人这就过去。”他看看李中道,“你先退下吧。”
于是,子沐急急的穿了衣服跟随那宫女去了露华的宫中。还未进得宫内,子沐便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声,外殿之中燕远与碧儿已在那里了,一屋子的婆子丫鬟将那屋子挤的满满的,只留了一条小道,供那来回打水、泼水的侍女们通过。宦侍高呼一声:“君上驾到!”
那一屋子人一听,皆跪倒于地,燕远带头道:“臣妾躬迎君上。”众人皆道:“奴才躬迎君上。”
子沐无心繁礼只摆摆手道:“快起来吧。”他双手挽住燕远道,“你早就候在这儿了?真是辛苦你了。”
燕远道:“为着露美人这一胎,燕远也是操碎了心呢。今日又是这样,偏偏不顺的很,真真叫人不安。”
子沐见燕远鬓间发丝有些零乱,他漠然的伸出手来替她理了一理道:“谢谢你,燕远。”
燕远见他好生奇怪,自己也别拗起来,她说道:“此皆臣妾分内之事,君上何必言谢。”
子沐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
这时突然有一个太医出来奏道:“君上,露美人命悬一线,求见君上。”
子沐一转身道:“究竟怎么回事?”
“胎儿过大,不易生产。露美人已将气力耗尽,君上乃真龙天子,若有君上在侧,定然能给予露美人无限力量,助其逢凶化吉。”太医道。
子沐二话没说,便同着太医进了里间去。燕远一时愣怔,还未反应过来,子沐却已离她而去。他方才的话,亲近又见外,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燕远一想到此时此刻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在为他生孩子,她的心突然又酸楚了起来。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听着里屋里慌乱的人声与露华的叫声,只觉满心烦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这一片杂乱之中,越然响起了婴孩清脆的啼哭之声。
“生了,生了!”里面的人皆欣喜说道。
外屋的人一听也骚动了起来,丫鬟婆子们皆面露喜悦之情,这是宋国第一个王嗣,他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是一位公子还是一位公主。而燕远却抬着眼,盯着那扇门,只听得那门内一片跪倒之声,众人皆道:“恭贺君上喜得贵子!”
“是位公子,是公子!”众人皆欢悦起来。
燕远一听,也即刻将笑容挂在嘴边。子沐从里屋出走了出来,外面人黑压压的跪了一地道:“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子沐笑道:“真乃天佑我宋国,露美人为寡人添一王嗣,真是万年昌盛之吉兆。”
燕远笑道:“今日早间臣妾还念叨呢,今秋的海棠常开不败,定是有大吉之事,那桂花也开的好,更加不凡。这几日接连阴雨,却在今晚东方突现祥瑞之光,果然是因小公子之故。”
子沐一听更加高兴了,他谓众人道:“天晚了,露美人亦平安无事,诸位无事者尽可离去。”
燕远道:“君上也操劳一天了,还要在此守着吗?”
子沐用手扶在燕远肩上道:“寡人不累,开心的很呢。你带她们都回吧,这里有这几个太医与产婆也足够了。”
折腾这些天,燕远确也疲倦极了,她淡淡一笑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燕远带着众人走了,此时天已黑尽,那露华宫中离燕远的昭阳宫颇远,燕远便乘了步撵,碧儿与诸丫鬟随行在侧。此时风雨初歇,煞是清冷,燕远斜倚撵中,浑身绵软,她仿佛没有筋骨一般随着步撵的晃动,直将两眼的泪晃了出来。
走了一路,燕远哭了一路。直到进了宫,她依然在哭,侍女将她的外氅取下,她在哭,将茶汤奉上,她依旧在哭。碧儿在旁看了直心疼,她默默的站在身旁为她捶着肩背道:“公主不要伤心了……”
燕远嘤嘤的哭着,一句话也不说,这教她如何不伤心。自己念了半辈子,想了半辈子的男人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渴慕了多年的****,却如这般芜杂不堪,那神仙眷侣的日子想来此生终不成实现了,她如那两鹦鹉一般被困在尘笼之中,无法得脱。她的泪水连珠一般的滴落,年少时的梦破碎一地,她也不再是她,他亦不再是他,他们如此这般,竟比市井间凡俗夫妻还不如……
连日的疲累使得燕远极度虚弱,她卧病在床不思饮食,便传了太医前来诊治,那太医刚诊了脉息,竟突然跪倒于地连声道:“恭喜王后,贺喜王后!”
燕远不解道:“有何喜可言?”
那太医道:“王后近日身倦体乏不思饮食,诚乃因这喜脉之故,王后是有喜了!”
燕远一听竟直觉得不可思议道:“太医此言可当真?”
“老夫行医数十年,这能看不出来?自是千真万确!”那太医道。
燕远喜不自胜,当即便赏这太医黄金十两,她一得知此事,身上竟突然间轻泛了许多。而子沐得知后更是喜出望外,自己刚得一子,燕远却又有喜了,真乃儿孙满堂,福寿无边之兆!子沐径直从露华那里赶了过来,他直奔向燕远,燕远正斜卧榻上,一见子沐前来就要起身,子沐赶忙扶住她道:“夫人莫要动得。”
燕远红着脸说:“又不是那个坐月子的,如何动不得?”
子沐看着燕远道:“寡人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福,竟能遇得你们这些绝世女子相伴一生,更有儿孙绕膝安享天伦。”
燕远微微一笑道:“燕远也是啊,竟有这样的福分与方生哥哥生儿育女,走到这一步来,此生再无所求。”
子沐心头一暖,握着她的手说:“但愿你能生个女孩子,像你一样漂亮。”
燕远脸色一暗道:“君上喜欢女孩?”
子沐看着燕远道:“是啊,寡人最喜欢你生的女孩,都能想像的到她会有多么可爱。”
燕远笑笑道:“借君上吉言,她一定会很可爱。”她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气息是温煦的,不管怎样,他都是她这一生唯一能够依靠的男人,除他之外,她一无所有。
那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子沐一心安民,固守国土,不再对外宣战,他颇为珍惜这平静安定的日子,他经历了太多风雨,只想在这风雨之后享受片刻安宁。他每日间除了料理国事便是去露华那里逗小公子玩一会,再就是陪着燕远。
燕远自怀孕以后,与往日大不相同,她性情温顺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她整日沉醉于做小孩子的衣服,将其它烦心之事皆抛诸脑后,就连子沐新纳的几个嫔妃亦不放在心上,只是那碧儿急的不得了,她连连抱怨子沐用情不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