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子沐一言,韩凭险些堕泪,他抬头说:“方才臣下所说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如若不能践诺,臣当死无葬身之地。”
子沐笑笑说:“将军言重了。子沐相信你,尽力而为,兴衰荣辱是上天注定,匹夫能做得几分主?”
他们说着,子沐却发现那树从中似还有一人,便说:“长风兄,是不是还带了别人过来?”
韩凭笑笑说:“正是。”便冲那树从喊道,“出来吧!”
那树从一动,里面走出个袅袅纤纤的佳人来。那女子虽身着普通民间服饰,却生的格外明媚,一双眼睛更加扑朔动人。她见子沐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道:“小女子何息露拜见殿下。”
子沐道:“仓皇逃难时节,还能目睹如此姿容,子沐荣幸之至。”
韩凭道:“此乃拙荆,前几日刚刚订了婚约,下月初十成婚。想殿下不能前来,韩某心中说不尽的遗憾。息露亲手缝制了些衣物,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何息露将包袱递了前去。子沐接了过来道谢道:“多谢嫂夫人。”
何息露嫣然一笑,她双眸如两池碧水般摇曳多情。子沐不禁叹道:“长风兄果然有福气,在这商丘城中,子沐还未曾见过有哪个女子有嫂夫人这般美貌。”
韩凭搔首道:“殿下过奖了。”韩凭把随身的一些银两尽皆给了他们。王骀接在手中道谢不止。
韩凭与何息露又与他们行了一程,终于说道:“殿下,前路凶险,恕韩某无能为力了。韩某在都中必将精心筹备,一旦时机成熟,定会通知殿下。”
子沐说:“送客千里,终将一别。我们就此别过是为最好。子沐祝愿兄嫂多子多福,白头偕老。”说罢便携王骀与申徒加举步向前,那韩凭牵着马与何息露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走远。
三人一直走到日薄西山,才终于站住了脚。他们在一处山窝里,申徒加把袋子里的米往外倒了一点,王骀点起火来,正趴在地下吹火。子沐干坐在一边,不知要干什么。申徒加又打来水将米与水都倒入锅内,上火煮起饭来。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申徒加心里却明白,面前这个少年绝非凡人,他虽不曾读书识字,却听过不少书,那落难公子的故事他也听了不少。老人们口中齐国公子小白,晋国公子重耳不都如此?今天他申徒加也随一个落难公子一起逃亡,没准几年之后他就一摇身成了那管夷吾也说不定。他如此想着,又偷偷看看子沐。他仍静静的坐着,他时常沉默寡言,虽然很难承受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便他却极其隐忍,一句话也不说。
饭做好了,却只有小小的一碗稀饭。王骀端到子沐面前说:“殿下,请用餐吧。”
子沐抬眼看看王骀说:“子沐虽饥饿万般,但想必先生与徒加亦是如此。饭只这一碗,若我全吃了,你们二人,可当如何?”
王骀说:“我们自有吃的。殿下身体刚刚好些,又要长途跋涉,必得吃些像样的东西才行。”
子沐说:“先生要我吃可以,但必须要让我知道,你们二人所吃何物?”
“这……”王骀却无法回答。
子沐说:“先生年事已高,徒加还小,如若你们二人这么对我,让子沐情何以堪?”
子沐一甩手便径自走到申徒加那里,申徒加正趴在地上吹火,锅里却也沸腾着热汤,子沐伸手取下盖子来,却见里面是一锅青汤黑水。他问王骀:“这是什么?”
王骀回道:“这是榆树叶。书中记载,榆树叶可以补气生津,活血解淤,人在奔波途中食些大有裨益。”
“一派胡言。”子沐怒道,他将锅盖子往地下一掼道,“我这里虽是有饭,却无菜,这叶子既如此的好,何不盛些给我食用?”
王骀俯身说:“万万不可,殿下,您万金之躯,怎么可以吃这些?只要有老朽一日,老朽自当让殿下吃最好的。”
子沐冷冷一笑说:“先生若执意如此,恐怕没几日就没有先生了!”子沐甩手而去,他静坐于地上,闭上双目,一动也不动。那碗稀粥被孤独的搁置在一旁。
王骀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从小看子沐长大,深知他的脾性。老头子只得长叹一声,对申徒加说:“把这汤分三份。给那小倔驴子也喝一碗。”
子沐虽听说过民间百姓苦饿难挨时只得以草叶树皮来允饥,但他却从未细想过这些东西真的吃起来会是什么滋味,直到王骀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绿叶汤来。他看着那碗中半蔫的树叶子一片片漂浮着,气味诡异,那腾起的水汽仿佛都是绿色的。他狠狠一皱眉头喝下去一大口,他拼命的命令自己下咽,但还是忍不住想吐出来。但王骀与申徒加正坐在他面前滋溜溜不动声色的喝着,仿佛那只是普通的汤羹一般。
子沐满口苦涩头皮直发麻,喝了第一口,第二口实在无法下咽了。王骀说道:“你若喝不惯就算了。再走一日光景就能到达村镇,我们身上有钱,可以买些吃的。”
子沐不听他的,直把那碗中剩下的汤一口气直灌入了肚中。喝完这些,子沐是头昏眼花,那喝下去的汤却不安分,直直的想往上涌。这时王骀端来那碗稀粥说:“这下可以吃粥了吗?”
他翻起眼皮看看那粥说:“要吃也是大家一起吃。先生吃第一口,徒加吃第二口,然后我才会吃。”
王骀没有想到养尊处优的太子,竟有这般心性。他一直担心着路上没办法照顾好他,怕他心生怨恨,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王骀双手颤微微的端起碗来仰着头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了申徒加。申徒加早就开始舔嘴唇了,他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然后递给了子沐。子沐见那碗中剩着小半碗,他这才面露笑容端起碗来将那粥喝完。这是他平生喝过的最美味的稀粥,他将那碗底也舔了个干干净净。
“仙父。榆树叶子煮的汤是不是很好喝?”昭文问天倪。
天倪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这个?”
昭文将手中的一面宝镜收回,说道:“我见有凡间之人抢榆树叶水喝,就想应该是很好喝的,仙父喝过吗?”
天倪说道:“世间众生芸芸且战乱纷纷,珠儿不要总用宝镜来看这些了。于你而言没有益处。”
昭文说:“我只问了榆树叶,仙父何来这般说辞?”
天倪道:“那本不是吃食,简直不堪下咽。若世人连这个都要抢,那定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难民。”
昭文黯然道:“那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
天倪道:“天道恒在,哪有我们插手的理?且况这战乱纷繁也皆由世人而起,他们是咎由自取。”
昭文不乐,她说:“仙父的话即有理又无情,若是你喜欢的人,也不该管吗?”
“越来越没分寸了!”天倪道,他静静站在一处开满雨铃花的角落,看着不远处的昭文说,“这次闭关出来,功力又没长进,真不知道你这心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昭文用手抚摸着宝镜,只顾发呆。那嘟嘟依在她的身旁,过了三年嘟嘟已经长大了一圈。天倪的仙力果然非同一般,他做出的小宠物竟能与真实的动物一样成长。昭文呆了半天方说道:“我这不是养嘟嘟了吗?它长这么大,还不都是我养的。”
天倪笑笑说:“无理取闹。本座再说一遍,我们不能干预人间之事,他们命数几何,自有天意……”
“哼!不就是个小山神嘛,本座本座的,多了不起。”昭文逛悠着来回转悠,她嘴里嘀咕道,“这日子可真是无聊啊,天天和一个说教先生在一起。”
天倪气的嗓子打结,知道怎么也说不动她,便坐一旁生闷气。昭文晃着他的后背说:“仙父,我们下山溜达溜达可好?我想和尘世上的人打打交道。”
天倪说:“此山方圆五百里没有人烟,你下山也遇不到人。”
昭文说:“才五百里嘛,一走就出去了。”
天倪说:“人世间可不想你想像的那样,它要繁杂纷乱的多,你这样的小仙,没准会被人活捉了养在自家花园里呢!”
昭文听着不禁乐了,她说:“仙父不要这样嘛,敖治的事已经够惨痛了,仙父犯不着这样讽刺人家吧。”
天倪轻轻一嗤说:“到时候那大老爷们看着你说,‘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草呢,养自己花园好了。’我还得像老龙王一样去赎你,没准还犯个天条什么的。这么一来,你还不如在这里听我说教呢!”
昭文坐在一旁逗着嘟嘟玩耍,她装作没听见一般说:“嘟嘟啊,姐姐再给你吃个仙糖球好不好,吃饱饱了咱们两个人到流水涧那里玩去好不?”
天倪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直摇头。她用仙法替子沐还魂的事,他心中早就知晓。那个叫子沐的少年正是昭文命中的灾星。他一步步的走近,她的命途也随之变幻莫测。天倪过早的预感到了结果,却无力去改变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