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绣榻,红绡帐底,那新婚夫妇说不尽温柔缱绻,韩凭沉醉于这人世间最最摄人的浓情蜜意之中,几乎不能自拔。他在何息露的青丝弯畔醒来,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过来,他眯着眼睛依然不能完全清醒过来,昨天酒喝的有些多,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浓醇的宿醉,再次醒来,却发现昨夜的美梦竟然变成了现实。
何息露也醒了,她睁开眼睛,看看韩凭,她微微一笑复又闭上了眼。
“睡醒了?”他问。
何息露依然闭着眼,不答话。韩凭将头倚在何息露的耳畔,哝声说道:“雨路,把昨日先生教写的字为我写两张吧。”
雨路乃是何息露扮做男儿上学堂时的名字。何息露一听,不禁一笑,睁开了眼睛说道:“长风兄,若我替你写了,你的字可要怎么练?你成日家舞刀弄剑,可就没有想过要认真读书么?”
韩凭侧过头来看她,用一个指头点在她的鼻子上说:“有夫人在,韩某便得了个贤内助,一应文墨之事,便交与夫人即可。在下便只舞刀弄剑,保得夫人平安便是。”
“我一届女流之辈,又不要抛头露面,有何需要你保的?”何息露说道。
韩凭将头抬离枕榻,直视着何息露说道:“夫人,为夫有一言想说与你听。”
“夫君请讲。”何息露看着他说。
韩凭收起笑容说:“在下此言只可在卧房之内说与你听,夫人切不可再告与第三个人。”
何息露看他神情严肃,也收敛起笑容,看着他。
“当时先王在时父亲与我皆效忠先王,我与太子素来交好,情同手足。而今天翻地覆,我们皆与昔时大不相同。虽新王入主,但我这心却不曾改变,先王虽逝,但太子尚在,我韩凭一生之使命便是辅佐太子重得王位,若此事不成,韩凭虽死而无颜见先王。”韩凭一字一句的说道。
听他此言,何息露立时变了脸色,她说道:“你当年虽辅佐先王,今却换了天地。君上虽不重用你,却也没有罢免你,更没有伤你性命,爵位犹在,俸禄也在,君上已是至仁至义了,夫君为何还要生此执念,将自己置身于万劫之地?”
“夫人所言极是,这正是韩凭要夫人担待之处。韩凭此心一起,定当给夫人带来无尽麻烦,在下先给夫人陪不是了。韩凭对不住夫人,此生或许不能让夫人安享荣华。”韩凭说着便起了身,在床上跪下,给何息露磕起头来。
何息露赶紧扶他说:“夫君这又是何苦。朝堂之事妾并不懂,如若夫君执意如此,妾自当舍命相从。我知道,夫君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忘不了先王与太子之恩。前几日我们还与他们相会过的,那孩子,着实教人心疼……”
“夫人深明大义,韩凭先拜谢夫人了。夫人本可平安度日,却要因我这一念之差而受苦,一旦想及此时,我这心便无法安然,万望夫人能够理解!”韩凭说道。
何息露起身抱住韩凭说:“妾既嫁与你,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会随你一起。未来荣华几何,妾全然不管,只要我们今生今世能在一起,相扶到老,足矣。”
听何息露的话,韩凭心头一热,差一点泪下。他未曾想何息露对他竟是此心,比番深情厚意他始料不及。何息露却只看着他微笑不语。韩凭复又紧紧抱住何息露说:“息露,你真好!不仅是今生今世,就算是来生,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何息露将脸一红,推开他说:“净会胡说!别说这个了,我们起床吧,都这早晚了还不起,让人怎么说呢?”
韩凭也说:“对对,还要拜见父母呢!得赶紧起来了!”
何息露更衣晨妆,皆不用侍女,只那韩凭一人。他用木梳轻轻梳理她的长发,他笑道:“我手笨,绾个简单的发髻可好?”
何息露看着镜子说:“好。”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她忍不住笑道,“真是为难韩将军了。”
韩凭说:“这个确实很难,比百步穿杨还难。”
何息露说:“没有难与易,只有熟与不熟,夫君勤加练习,定能强过那梳头的月儿。”
“那在下可得练多少年呢?”
“随你。”何息露说。
“不如叫那月儿做别的去,从此以后,在下天天为夫人梳头可好?”韩凭笑道。
何息露只笑着却不答言。她两颊又是火热火热的,没有办法再和他说话。待她梳妆毕,她婷婷的站着让他看,问他:“这样可好?能去见父母了吗?”
韩凭审视着道:“眉峰略淡,等我给你补上几笔。”他说着便执起黛石,她欣然凑在他面前,她依着他,乖巧的仰起脸来。他低头看着她,用黛石轻轻画着。
她闭着眼说:“若画好便罢,要是画不好了,仍要罚你日日为我画眉。”
“韩凭愿意领罚。”韩凭说道。
何息露一听,赶紧睁开眼,去瞅铜鉴,她说:“你真给我画坏了?”
铜鉴之中人比花娇,眉如峰聚,目似波横,虽是看惯了自己模样的,今日乍看,她竟惊呆了,止一夜间,她仿佛含苞吐露,红艳凝香,美的惊心动魄。她赶忙转过头说:“尚可,便不罚你了。”
韩凭在一旁笑着,知她又不好意思了。她初为新妇,总是羞怯,那样子简直不能更可爱了。他只好说道:“走吧,拜父母去了。”
再说楚地,子沐一行人已随屈伯庸一家行至丹阳。屈伯庸眼见子沐与申徒加二人都机敏聪慧,他们和儿子屈平关系甚好,心内十分高兴。他问王骀:“你们要到丹阳何处,不如老夫直接把你们送去可好?”
王骀说:“我们只是想来此周游,并无固定去处。我们就此别过罢。”
屈伯庸捻须道:“不急不急,既然只是周游,那就不妨在寒舍住上几日,想至何处老夫便派人陪同,岂不好吗?”
王骀说道:“已叨扰了这么多日,实在不好再打搅了。”
屈伯庸看看屈平,屈平也执意相留。无奈那子沐也执意要走,子沐道:“屈大人盛情本不应辞,几日同行,我与屈公子已结下了深厚友谊,屈大人之情谊在下至死不忘。在下承大人如此多情,我与祖父无以为报,若有缘时,定当会再相逢。”
屈平虽十分愿与子沐再共处几日,但他态度十分坚决。那子沐虽表面十分随和,可骨子里却是深深的孤寂与冷漠,屈平静静的看着他,对父亲说:“既王年兄弟与王老先生都不愿留,那我们也不勉强了。只是他日若再来丹阳定要来府上一叙。若方便时,可鸿雁传书,弟愿与兄再联诗词。”
屈伯庸见此也不勉强,又将那金银衣食等物打点了,赠与王骀等人。又将自家一辆马车并一匹好马与了他们。三人感激不尽,又道谢半晌方才做辞。彼时屈府上下皆出来相送,屈平之母也携子沐的手审视了半晌,嘱咐了好多言语,无非是让他有机会再来玩。屈平自小心气极高,同龄孩子很难得一个处的来的,难得遇个知己,却又这么匆匆而去,实在可惜。
子沐答应若再回丹阳,必要来拜见屈大人与夫人并屈平弟弟。至此,那子沐与王骀上了马车,申徒加坐在前面驾车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出丹阳城,他们特意选那人烟阜盛之处,一径南下。这一日,王骀于车内给子沐看伤。他将药水抹好,换了绷带,说道:“殿下年轻,恢复的十分好啊。”
子沐用衣衫将肩膀遮盖了说:“不承想此生还会身负刀伤。”
王骀说:“这天气是越来越湿热了,殿下的伤须得好好照料。”
子沐也觉得楚地不比宋国,在宋国时五月的天气从未有过如此闷热,这天气让他有些吃不消。身上的痱子又疼又痒,十分难耐。
“反正又无他人,殿下如果难受,可将外衣褪下。”
子沐道:“这怎么行。百姓的布衫虽不比昔时宫中罗纱,但君子必慎其独也,先生昔时教我背那许多书,今日怎么却口出此语?”
王骀顿首道:“殿下啊,那书本之礼仪之雅乐,皆在庙堂之上,于权贵而言是锦上添花,如今我们至此之境,还要那繁文缛节做甚?”
子沐轻轻一笑言道:“子沐身居草莽心若庙堂,那不该忘记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王骀闭口不言,他知自己年老,再驾驭不了这个少年了。这少年也不再是那个背不出文章来哭着求他不要打手心的孩子了。王骀微微一叹,摇摇头说道:“殿下有这口气是好的,老夫只想殿下从今能平平安安……”王骀一语未了,只听那马一声嘶吼,马车猛的停了下来,王骀与子沐在车中,差一点摔倒了。
王骀心中生气,想申徒加这孩子怎么驾车这么不经心,他正要撩开帘子却听到外面有人粗声喊道:“干什么的?车上什么人?”
申徒加紧拉缰绳收住马,只见前面树从之中跳出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他们也不蒙面,大大方方的站成一排,每个人手中都拎着家伙。申徒加默默咽了一口唾沫,他便知这些人是附近乡邻的剪径之人。
申徒加略略一怔说道:“你们……你们难道不识这车驾?这是丹阳屈伯庸大司马家的车驾。”
那群人哈哈大笑说:“这世上的马车还有写名的不成。我告诉你小子,我还是楚王的小舅子呢!”那群人复又大笑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申徒加惊慌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