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门教徒一涌而上,天倪却清楚,这一次定不能再杀人了,若再有血流出又将被季咸所用,到最后还得吃亏。天倪正犹疑间,突然听见上空传来一个声音道:“姑射仙子,有这么好玩的事为何也不叫上我们!”
天倪与昭文一抬头,却见正是那四妖仙“碎玉上仙”、“深居大士”、“芜须真人”与“芥微菩提”,他们四人一见季咸便道:“今日重逢故人,真是有缘啊!”
季咸看着它们四个道:“你们什么东西?竟与本天师称故人!”
“碎玉上仙”道:“三百年前可不是阁下将本上仙摔碎的吗?”
“芜须真人”道:“阁下当年吃了一筐子萝卜,只嫌本真人个子太小,然后就扔到了一旁。”
“深居大士”道:“阁下那双布鞋正是本大士给咬破的!”
“芥微菩提”道:“主人要取暖便命阁下烧煤灰,阁下的脸便是被本菩提给熏黑的。”
昭文一看,那季咸的脸果然与芥微菩提黑的不相上下,不禁“噗嗤”一笑。而季咸却想起当日在那宫中为仆时的情形来,他狠狠的盯着他们说:“诸位尽管说来,今日之季咸绝非往日之季咸!”
“对,今日之季咸再难逃天网,你这黑脸道士,受死吧!”天倪道。
昭文在天倪身旁画出五行矩阵来,他们五人分立其上将天倪围在中间,昭文道:“有我们在,这下再不怕你的什么破法了!”
季咸见这四仙与昭文皆不为人类,竟对他们无可奈何。而天倪却在他们的保护之中,复将内力运起,金光闪现莲座高升,他在空中召唤出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来将季咸等人团团罩住。
季咸等人邪戾至极,看到这金光闪闪的八卦图阵皆害怕了起来。天倪默念仙咒,四周昭文等人皆运气念起真言,强大的真元之气使得那八卦图旋转起来,将季咸的邪道一点点吸收了。且看季咸如被火炙烤一般浑身扭动着,挣扎着,吼叫着。再看他的身体一点点佝偻了下去,本来就瘦小的身躯更加瘦小了,他的头发由黑变灰,再由灰变为雪白。几百年的修为被天倪用八卦图尽数收尽。
那季咸被收了道法,身老形枯,径从空中掉落下来,他的门徒们皆是借他之法,此刻亦从天上掉落下去。天倪见状收起仙法驾起祥云赶忙去救他们。昭文与那四仙也将那些玄门徒拉住,他们一众齐齐落下地来。
那玄门徒一沾到地上,皆跪倒连连跪拜求饶。天倪挥手道:“本座本不愿杀生,你们且走吧。”
众门徒连滚带爬的跑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季咸,天倪看看季咸,此刻的他已宛如一蓬干草般。昭文与四仙盯着他看了半晌,昭文道:“啊!你竟然这样老,竟比祖父还老上许多!”
季咸喘着长气看着他们,他老的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了,可他的眼神却还是如先前那般凶恶,他盯着天倪道:“天倪……你厉害……可若你也失去道法,不过也如我这般……你这样不知死活,肆意妄为,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他说完张开掉光了牙齿的、干瘪的嘴哈哈大笑,他的笑却全然不像笑,只有猛烈的喘息之声,如同狂风在树洞中的呜咽。
天倪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的心亦是惊怖的。他不忍再看季咸一眼,将衣袖一挥说:“我们走,看看方生如何了。”
天倪说着便与昭文等人一道进入王宫之内。
随着季咸邪法的消除,那宫城之上的黑云也消散殆尽,阳光复从云层之间透了下来,光茫照亮了整个王宫。那王宫里处处横尸、寸寸血染,一夕鏖战之后,宋康王子偃率亲兵从后城门突围而出,子沐率军一径追出五十余里,竟未寻得其下落。
子沐只得率军归来,往王宫的方向走去。他远远的看着这夕阳之下熠熠生辉的王宫——这是他阔别多年的家啊!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历尽千辛万苦、经受重重磨难,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看着这宫城的倩影,一瞬间想起许许多多遥远的、温存的往事。
物虽是,人却非,家还是家,宫城还是宫城,故国还是故国,可他却再不是从前的他。此时的他早已千疮百孔,他满心疲惫,他从头到脚都沾满鲜血,他随着那马一步步的颠簸,竟只觉这世界也在颤动,他强撑着,努力的又看了这宫城一眼,便再也睁不开眼睛,他浑身一软,竟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
那王宫之中门无鬼、云无涯、秦无庸等人见天倪与昭文等前来,赶忙前来拜迎。
“吾等不知少掌门实乃天神,委实唐突,请少掌门见谅。”门无鬼等人道。
天倪收起仙身仍以平日之面容站在他们面前道:“伯昏无人乃本座前身,当日伯昏无人病弱不堪,百般请医求药无效,最终一命归西。是我师父瀛洲蒲衣子仙师在黄泉路上将我救起,然后我便随他一起修行,这千年来只一心修道,俱不曾理无生门之事务,只因近来有这一干俗务,不得已才打搅各位,多谢各位慷慨出手相助。”
门无鬼等人皆眼含泪花道:“少掌门何出此言,今生能见少掌门一面,实乃吾等无尚尊荣。”
天倪叹道:“此俗事已了,诸位请自便吧。本座已非凡尘之人,无金银、无爵位、更无娇妻美妾与诸位,只能道声辛苦。我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各自相忘于江湖吧!”
听他此言,云无涯先笑了说:“弟子无需娇妻美妾,从今往后,弟子打算与门师兄一起闯荡江湖。”
门无鬼听到这话赶忙跪地磕头道:“请少掌门恩准。”
天倪道:“此事何需本座恩准,此等风月之事与本座无干。”
昭文看着他们三人在与天倪略说几语之后,皆磕头离去,她与那四小仙只在旁看着,他们三人本就是江湖浮萍客,无羁无绊,他们亦无多言,一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而那千千万的将士们见到天倪与昭文等亦纷纷下跪拜倒了一片,天倪拽着几个早就认识的将军道:“大家早都认识的,何必还行此大礼。”
徐庆与夏英等皆认得天倪,他们只知他是君上落难时的结义大哥,平日没少待慢他。如今是跪在地上万万不敢起身连连称:“草民有眼无珠,请仙师恕罪!”
天倪笑道:“诸位怕从小听老人们讲神仙的故事太多了,皆以为吾等都是凶神恶煞,其实我们神仙脾气都很好的。小仙打心眼里就没生诸位的气,更不会为一两句话而治人之罪,诸位都起来吧……”
他们正说着,却见一小侍卫飞奔来报:“将军,将军,不好了!君上,君上晕过去了!”
众人皆惊,他们赶忙随小侍卫去找子沐,子沐倒在雪地上,随行的刘长岚正为其诊脉。昭文、天倪与众将士赶到时,刘长岚已为其灌服了丸药。刘长岚谓众人道:“君上只是太累了,略略休息一下就好了。”
昭文远远望着他,他像个熟睡的孩子一样,紧闭着眼,锁着眉头。她看着他,心中有一种无可言说的滋味。
当子沐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却是在昔时自己的旧宫殿之中,这里的一切还是他所熟识的,然而事隔这么些年,那一梁一栋,一砖一瓦皆蒙了隔世的尘埃。子沐一时间不知是梦是醒,或许此时的他仍然是十二岁时,他只是睡了一个长觉,做了一个长梦罢了。他转着眼睛四下打量着这间宫室,伸出手来看看自己的双手——这不是那个十二岁少年柔白纤细的手,这双手嶙峋而粗糙,满布了粗硬的茧,这双手沾着人血的腥味,这双手亦带着女人身体的轻香……他默默一笑,终于把这些天来经历的一切,皆想起来了。
突然间,子沐又恢复了力量,他将被子撩开,跳下床来。他奔出宫室,只见外面早已恭候了文武百官无数,他们见他出来皆叩首道:“臣等参见君上!”
子沐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说不上话来。
一眨眼间,他便有了无数的事情要处理,这满目疮痍的国家被交到了他的手中,此刻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王骀接回来,让他来安排这些事该怎么处理。
可他见到的却是那黄土陇中的那个无字之坟。子沐独跪于坟前失声痛哭,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与王骀的短短会面,却不想那竟是他们的永别,他突然间想起王骀与他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可当他仔细想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彼时的他,满心都想着决战之事,他心乱的什么也听不进去,而此时,他想静静的听一听他说话了,可他却早已身归黄土,永远的离开了他。
第二让他伤心的事便是韩凭的离去,南星前来请罪道:“韩将军重伤而亡,他全无求生之意,一心求死,南星无能,不能将其救活,请君上治罪。”
这却也在子沐的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说:“将韩将军尸首交于他家人吧,寡人不怪你。”
南星这才起来。
子沐看看她说:“你呢?为何没有跟秦先生一起走?”
“我不能一辈子都跟着师父,师父有他自己的事情做,他行走江湖带着我有诸多不便,我想自谋生路。”南星说。
子沐道:“说过的话便不再多说了。你且进宫来,做个御医吧。”
南星摇摇头说:“南星只想在民间,为百姓治病。”
子沐道:“若是如此,你只能一直以男装示人,哪一天才能恢复女儿身呢?”
南星笑道:“当男人挺好的啊,若突然变成女人倒真让我受不了呢。”
子沐道:“难道一辈子就这么着了?”
“有何不可?”南星笑问道。
子沐道:“只要你愿意,怎么都行。只是你别离开商丘了,在此处我还放心些。”
南星道:“好,听君上的。我在商丘城开间医馆,还叫‘九眼独活’,若君上需要看病时,尽管前来。”
子沐微微一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