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治说着便出了西海腾云往商丘而去,敖治在囚龙石服刑七年,内力大损,幸而他在蒲衣子处十年修为大进,维持人身并腾云驾雾亦不在话下。只须臾间,敖治便到得商丘城上空,此时正是中午,那街嗣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敖治是在凡间待过的,他知晓这必定是集市了,敖治心想,真是不凑巧了,若直接落到城中,怕会被人看到,还是拣城外无人烟之处落下来吧。
敖治按下云头落到地上,他整整衣装径往商丘城而去,那城门处亦是熙熙攘攘,进城之人排了长队候着,敖治只得站到一队的末端等着,他正闲等无聊却只得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歌声,歌虽是悠扬,可这女人的声音却是沙哑苍老,她唱的哀婉凄凉,让人不忍卒听。敖治听着便情不自禁的移步过去,城角处果有一小从人在那围着听,敖治挤进人群之中,果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妇人坐在那里,一边弹筝一边唱着,你听她唱道:
“昨日金玉浅斟酒,今朝寒风噎满喉。
昨日红酥手,今朝白骨一堆葬陇头。
昨日笙箫阵阵穿云柳,今朝一曲泪空流。
念及昔时好,更添新愁与旧愁。
君不见,昨日青丝扰扰难梳透,
如今白发斑斑能挨过几度秋……”
敖治听着听着心头一酸,却落下泪来,原来他早已认出,这老妇人正是萧忠之妻月琴。敖治想起上一次见这个女人之时,乃是七年之前在萧府门外,她将他送与扶枝的珊瑚退还给了他,将他拒之门外,从此之后,他便与扶枝再无相见。彼时的月琴是那样年轻美貌,珠光宝气,仅这几年的光景,她竟成了这幅模样!敖治惊叹于人类转瞬间的沧桑巨变,不禁心中感叹万千。
那月琴唱着唱着,突然间便看到人群之中站了个青蓝锦衣的年轻男子,他衣着鲜亮,殊与众人,定是个富贵公子,她不由得抬起眼来瞅他,不看还好,她一看,便认出了敖治,她手一抖,却扶错了弦,乐章突的一乱,月琴便停了下来。众人骚乱了起来,皆道:“唱的好好的,怎么不唱了。”
月琴扔开筝,踉跄着行至敖治身边,她茫然的看着他,“嗵”的跪倒在他的脚边,连连喊道:“龙太子……是你!”
敖治见她如此忙蹲下身来道:“夫人不要如此,小生乃敖治是也,请不要以‘龙太子’相称。”
月琴已是泪流满面她抬起头咧着嘴道:“敖公子……今日能遇到敖公子,真是太巧了。”
敖治微微一笑道:“正是呢,夫人请起来说话吧。”
商丘城中街边小店上,敖治替月琴要了两个馒头与一碗粗粥,月琴竟什么也顾不得一手抓起一个馒头径往嘴里送,她吃的几乎要噎住了,却不罢休,仍一直往嘴里塞。敖治在旁看的都着急,他想劝她慢些吃,她却头也不抬,只管啃那馒头。
敖治将粥碗端过来道:“夫人请喝口粥吧,别噎着了。”
“谢谢。”月琴又将那粥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看她吃喝,敖治都觉得难受,等她吃完了,他总算也舒服了。敖治笑道:“夫人可吃饱了?还要不要?”
“不,真是谢谢敖公子了,让公子见笑了。老身实在是太饿了,足足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月琴道。
敖治看着那月琴,她皮肤粗糙,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头发花白了一大半,两只眼睛已死寂无光,只有在看到吃的的时候才会活泛些许,又听她如此说,敖治鼻子里又是一酸,他说道:“究竟为何……夫人竟会落得这样境地,萧大人呢?”
“两年前过世了。”月琴叹道,“在那个冰窖一般的冬日,又冷又饿,他受了风寒,发烧了三天,最后竟什么也不知道了……”月琴木木的说着,仿佛在念叨自己家里死了一条狗一般。
敖治听的也浑身发冷,他说:“萧大人位高权重,为何一夕之间……”
月琴冷冷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本就如此。我萧府上下二百余口,皆是这般下场,死的死、流亡的流亡……皆是拜这宋王所赐!”
看着月琴的样子,敖治觉瘆得慌,他插嘴道:“那扶枝她……有没有受到牵连。”
一听他问到扶枝,月琴立马抬起头来,她竟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去拉敖治道:“敖公子,当年是我不好,我骗了你,扶枝她并未许给郭家,她被萧大人许给了当时的****王,后来那****王夺权,成了如今的宋王,如今扶枝小姐正在王宫之中呢!这么些年不见,都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母亲了……她父亲殁了,也没法告诉她去,若公子见得她时,请务必将这些话捎与她,告诉她我很想她,虽我非她亲母,这么多年,亦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女儿一般,让扶枝千万得空来见见她这个老母亲啊!”
敖治默默念叨道:“****王夺权……”他突然道,“那这宋王可是那子方生?”
月琴忙道:“君上的名讳岂是能随便乱说的?”
敖治叹道:“竟然是他……他不是娶了昭文姐姐的,如何还娶扶枝?岂有此理,我这就去王宫找扶枝去!”
敖治说道起身就走,月琴却死死抓着敖治的手说:“敖公子,敖公子,方才老身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可记着了?”
敖治看着她说:“昔日你待扶枝如何,你自己清楚,无非是今日你落难了,想要扶枝的帮扶才说这些鬼话,我才不会替你去讲这些违心之言,徒增她的麻烦。”他说着从袖间掏出一只硕大的夜明珠来道:“这个给你,虽不知能值多少钱,怕也够你吃喝些时日了,你且拿去用度,再不要妄想让扶枝来见你。”
月琴满眼都是那珠子,她跟随萧忠多年,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个真宝贝,她急急的将它拿在手中,更没有听敖治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味的点头称谢,这龙太子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月琴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道谢的话说了几十车,而那敖治却早已远去。
敖治径往宋王宫而去,他抬眼望着巍峨的宫墙想这就是扶枝生活的地方,他想着她,心中又激动了起来,又是多年不见,不知今日的扶枝是何等模样,他想着她,想着他们多年前的那一次相逢,仿佛那温煦的时光仍在昨日,即使逝日如川,那记忆却不会随之流远,敖治满心都是她,人类的时光弥足珍贵,若能再一次得到她,他定当惜之如宝,伴她一生再不离弃。他这样想着眼底又涌起了泪光,他看着这宫城举步向前,可他却没想到那守城的士卫却将他拦住了,任凭他如何说,他们也不肯放他进去。
敖治气急败坏道:“不就是个破王宫嘛,有什么不能让人进的,我们龙宫可一向是热情好客的,从来不会将来者拒之门外。”
可那些侍卫们皆冷若石雕,他们无动于衷的站着,根本就不理睬他。敖治想,只能找个人少的地方翻墙而入了。于是,他便沿着城墙走,行至一段草木萧萧的地段,四下张望一番,却无人迹,敖治再不顾忌,将身一摇“嗖”的跳到城墙之上,那无边的屋宇宫殿便尽收敖治眼中了,敖治看着这层层叠叠的楼阁想,这么繁杂一片,比昔日萧府不知大了多少倍,可要如何去找扶枝呢!
此时正是初夏,天已黄昏,宫中妃嫔宫娥皆随驾在御花园中吃酒赏花,那前殿之中却是空空荡荡阒无人声,敖治跳到宫内,四处溜达着,却看不到人。他嘀咕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本想打听打听呢,这下可好,就这么找下去,天黑了怕更难到了。”
他正想着,突然见前面回廊边上坐着一个女子,看样子是个侍女,敖治急走两步行至近前,冲那女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姑娘好,打扰了,在下敖治,想请教姑娘萧扶枝姑娘所住何处,若知道时,万望能为在下指个路。”
那女子一抬头,看到眼前竟站着个年轻男子,他浓眉大眼面有青须,不是宦侍,这个时辰已是下了门禁,众王亲朝臣皆不得再入宫的,那侍卫等人亦是守在宫门之外,这内宫中除了君上及小公子外,再不能有男人了!那女子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见了鬼一般,大叫一声,将手中的女红活计一丢,拔腿就跑!她一边跑一边高喊:“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抓这个飞贼!”
敖治脸一红想莫不是他身法不好,走了形,将那宫女吓到了?他赶忙将随身的一只小铜鉴打开看看,却是眉目清朗五官周正,没有一点不像人的地方。敖治心中正纳闷,却见一群宦官皆提着水火棍赶将出来,一见到他纷纷前来将他围住。
敖治慌了连连摆手道:“诸位大哥,这是何意?”
“你这小子从何而来,竟敢擅闯禁宫,给我拿下!”其中一人道,余者皆纷纷而上。
敖治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他不敢动手,生怕伤人性命,便任由他们用绳索将他捆了。这些宦官将敖治拿下,后便将他拉扯着就走。敖治心想,人类可真是粗鲁,他尚为龙时,便被人莫名其妙的抓了,如今修了人身,还被莫名其妙的抓住了。
“喂,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敖治问道。
“去哪里?去见阎王去!”那宦官道。
阎王与敖治的父亲敖闫还颇有几分交情,敖闫偶尔会与阎王约个酒,有时会带敖治一起去,敖治却是极不喜欢阎王的,他长的黑漆漆的,如同一团墨汁。敖治小的时候胆子小,每次只看他一眼就会被吓哭。有近百年没见过阎王了,敖治如今长大了许多,他想着小时候的事竟觉得十分好笑,他冲着那宦官道:“阎王大人的尊容确实可怖,不过如今小生也已长大了,再不怕他了。其实他人还是蛮好的,小生也很想念他呢,没想到你们竟也认识他,真是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