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韩凭与何息露面临着生离死别,他们最后一日相约去河边游玩,至一家粥铺吃粥,那老板娘见他们对坐不吃,便问是否是饭的味道不好。
何息露微笑答道:“不,我们只是各有心事,不思饮食而已。”
“我说夫人啊!”那老板娘一手握着手帕子,一手叉着腰道,“你看看你二位这通身的绸缎,若我们能穿上这一身衣裳,可什么心事都没有了。像我这天天卖豆粥,严寒酷暑每天如此,你看看我这双手,都跟老树皮似的,没法跟夫人比啊!这就是命!”
何息露看着那老板娘粗糙肥厚的一双手,她确实不好意思把自己纤细的小手拿出来,她只好说道:“姐姐所言极是呢,是我们自己过的太不知足。”
“唉!这就对了嘛,愁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乐呵着过吧!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老板娘一面说着,一面收拾着桌椅走远了。
何息露一抬眼撞上了韩凭的目光,他们相视一望,皆低下头来吃各自的饭。那豆粥与金饼的味道,他们全然没有印象,但那一餐却刻上了永恒的烙印。那是何息露余生中吃的过的最美好的一顿饭。不论她在哪里,不论她吃的什么,只要是与韩凭在一起,那一切皆是好的。
半日美满,半生痛,半日欢会,半生伤。
这一日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他们游玩了一日,直到日暮时分,夕阳一点点下沉,他们在河畔执手相看,这时间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说出一句,那离恨就像是燕子桥边的春草,荣荣滋生,绵延不绝。他们盯着彼此的眼眸,把彼此的脸直印到自己心的最深处。
再说韩府之中,宋王的人已赶了过来,那宦官与士兵以刘德为首在院中站定。韩义早已率领夫人及家人黑鸦鸦的跪了一院子,他们皆敛气屏声低头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大胆韩义,竟将何夫人藏匿,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刘德扯着嗓子尖声道。
“刘公公莫要误会,犬子只是带何夫人外出散心,这早晚该回来了,韩某已差了家人出去寻找,公公只安坐着,等个一时半刻他们想必也就回来了。”韩义说道。
“哼!”刘德斜眼看看韩义说,“好!那我就等,要是一时半刻还不见人,我就该回去给君主交差了。”刘德说着往院中设好的软榻上一斜,下人早颠颠的递来了茶,刘德接了过来,用茶碗盖子抹着茶盅细细呷着。院子里静寂一片,了无人声。
太阳一点点西沉,将那光芒一缕缕收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德心中越来越不安,他两眼一转,顺手将茶盅狠狠的往桌上一掼说道:“好个韩义,你欺君惘上,放走何夫人!来人,给我把韩义拿下!”
那士兵们得令,一齐拥向前来欲拿韩义。
“住手,等……公公莫急……”韩义说,“韩某虽胆大却不敢欺君,我那犬子也不敢带走何夫人,只求公公略等片刻为好!”
“哼,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刘德气的脸都变了形,他两手在空中舞着尖叫道,“快,快,快把这韩义给我拿下!这一家老小,一个也不放走!”
那一院子人闻此一言,皆慌了神,都将目光投向韩义。韩义却道:“都不要慌,凭儿不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快给我拿下!”刘德跺着脚喊道。
士兵们正从地下拖那韩义时,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众人皆抬起了头,只见韩凭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何息露半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刘德一见到何息露脸上即刻露出了笑容。他挥挥手,那士兵们立即退了下来,他走过去亲自将韩义扶了起来说:“韩大人请起吧,方才得罪了。”
韩义忙道:“不敢,不敢。”
韩义起来,一家人才都站了起来,他们挤在一起,都看那韩凭与何息露。韩凭紧紧握着何息露的手,何息露面无表情,略略低着头站在韩凭的身旁,一动不动。
刘德走近何息露说:“刘德见过何夫人。天不早了,君上早就吩咐过让何夫人早些进宫,何夫人的行装可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何息露点点头低声道一句:“好。”她的手在韩凭的手中想要抽出来,韩凭却死死的握着,她又说:“只是……需得向父母磕个头才是。”
刘德一听,不便拒绝只好让开身说:“好。”
他们二人携手走向韩义与其夫人,双双跪下,何息露道:“多谢父母这些日子来的关爱与照顾。息露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请父母原宥。”她说着连拜了三拜。
那韩夫人眼中早已淌下泪来,人群之中隐隐传出泣声。韩义将他们二人扶起,他不敢直视何息露,只仿若自语一般的说:“照顾好自己……”
早已有侍女将那何息露之物从卧房之内拿了出来,何息露迷蒙着泪眼将这院落再四环视着,她的目光瞟过韩凭,却再也不敢往他脸上来看,她草草的冲刘德说了声:“走吧!”
刘德满脸笑开了花,高叫一声:“何夫人起驾回宫!”
一乘小软轿即刻从外面抬了过来,刘德躬身在旁将手一伸道:“何夫人请吧!”
何息露微微一将嘴一咧,转身就走。韩凭却握着她的手万般不肯松开,何息露也不回头,只挣着要走。
“息露!”韩凭喊道。
何息露只得回转身,眼睛却不看韩凭。韩凭沉声道:“记得我说过的话!”
何息露微微抬起头来,两眼空茫的望向他说:“今日别却韩长风,世间再无何息露。”
韩凭的心头猛的一震,仿佛失却了三魂六魄。何息露趁机抽身便走。韩凭抬手又去抓她,却没有抓到她的手,只握住了她手里的一张帕子。何息露松开手帕,双手捂住心口,转身便跑。
韩凭只要去追,却被那士兵层层拦了起来。他的眼中仿佛下了场暴雨,息露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那刘德的脸笑得像要开花,他冲着他作了个揖便带着众人走了。
那顶轿子摇摇晃晃,渐渐消失在韩凭的眼中,黑夜仿佛一瞬间来临,他的眼中除了黑暗与那摇摇晃晃的轿顶外,一无所有。
第二日,韩府举行了浩浩荡荡的葬礼,韩府的少夫人何氏前一日晚间急病而亡。韩凭如同槁木一般守在亡妻的陵前。众人皆哀叹那何氏之年轻貌美,却这样命薄。
“前一天还见她与韩将军一起乘舟游玩,不想隔天竟……唉,真是天意难测。”众人在背后悄声论道。
“是啊,天妒红颜啊!”
“真是呢,一儿半女的都没有留下。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韩将军也是可怜……”
韩凭只呆呆的坐着,不吃不喝也不动,他竟也不知道要哭了,只看着那炉火熊熊的烧着纸钱,眼珠子一转也不转。
那葬礼过后,一连几天,韩凭皆是如此。韩义见他痴情至此,只觉大事不妙,赶紧请了大夫来为其诊治。而韩凭却将门紧闭,不见任何大夫。
“凭儿,凭儿。”韩义拍着门道,“你这是要急煞为父吗?”
“请让那大夫回去,孩儿想与父亲说几句话。”里面传来韩凭的声音,这是这几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韩义心中甚喜,直道,“好好,就听你的。为父先遣大夫回去,你有什么话尽管对父亲说。”
那韩义把大夫请到前厅吃酒,自己则去了那韩凭房内。
韩凭屋内却整洁异常,韩凭静坐于屋正中的桌旁,他却是一身戎装,腰佩长剑,穿戴的十分齐整。韩义心中大惊,他不想韩凭的状态竟是如此的好——他还是那个英姿雄发的少年将军,眉宇之间仍然流露着飒爽豪气,通身上下看不到有一丝颓丧的气象。见此情形,韩义脸上微露笑意,他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韩凭说:“听闻父亲给孩儿请了大夫,不知孩儿有何病,要看大夫?”
韩义笑道:“是父亲错了,父亲见你前几日的情形大为不好。今日一见,倒像是大不一样了。”
韩凭说:“此身本非吾有,不过随心之起灭。”他拿下腰间的剑来往桌子上一拍道,“孩儿的心,只在这剑中了。”
“凭儿此话怎讲?”韩义见他的话语大不似平常,不禁问道。
韩凭“嗖”的拔出剑来,道:“孩儿他日定要剑指庙堂,为这天下之事讨回个公道来!”
“凭儿!”韩义双手颤抖着上前握住韩凭的手说,“不可胡言!为父情知你心中难受,只是……你怎可只为一女子而生此狼子之心。”
“父亲,孩儿此心,已非一朝一暮,不过是今日方才想说与你。孩儿已于乡野之处练兵数千,但孩儿自知身单力薄,还求父亲能助孩儿一臂之力,我们厉兵秣马,有朝一日助先太子登基,以正天下。”韩凭说道。
“先太子早已随先王去了……凭儿啊……”韩义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转身冲门外喊道,“来人啊,还请那大夫过来吧!”
“父亲!”韩凭充满渴望的盯着韩义。
“唉!胡闹!”韩义说着甩袖而去,他“咣”的将韩凭的房门关上,并吩咐家人道,“近日一定要看好少爷,不要让他随处乱去。若去哪里时,一定要派人时时跟着。”
家人答应着,便直直的站在外面守着韩凭的房间。
韩凭于房内听到这话,心中大为不悦,他看着桌上冷冷的剑身,他的心,也似这剑一般冰冷而锋利,却深切的渴望着滚烫鲜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