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相屏退婢子,独自站在书房窗前,心中思虑万千。
池靖卿在琼玉城,一待便是三年,从未回京,新皇并未叫他回京的打算。但现下,池靖卿放着乡野王爷的悠闲生活不过,主动请旨回京,是何缘故。
符相扶着窗沿,喃喃自语:“池靖卿,你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发觉了什么。”看向远方的眸子掠过一丝阴鸷。
转过身,在书桌前写了什么,手指搭在唇边,发出一道奇怪的响声。少顷,一只海东青落在窗沿上,待符相将信纸系上,便又扑簌着翅膀,朝远方飞去。
海东青落脚的地方,竟是江湖寮盟主的府邸。
一身穿玄色布衣,腰系黑色短刀的中年男子,解下海东青腿上的信件,扫了一眼,眼色略变。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男子手微抖,险些将信纸落了。
匆忙将信纸收在袖中,一回身,立马露出几分笑意:“盟主,您有何事派人传唤一声便好,怎的亲自过来了。快快请坐。”言语中透着几分热络。
来人乃是江湖寮盟主,赵子威的父亲,赵长江。
赵长江面色沉重,若非有要事,怎会未叫人通报,入座后,便迫不及待开口:“老赵,二王爷要回京,此事你可知道?”微叹了口气。
未等赵启回答,便又道:“二王爷回京,与江湖寮虽是毫无干系,但江湖寮的本营在琼玉城,二王爷在琼玉城居住了许久,此次回去,若是惹怒了皇上,以我们如今牵扯不清的关系,难免会牵连江湖寮。”
赵启面露疑惑,心下暗暗盘算,如何实施方才信件上的指令,他的心思不在赵长江的话上,闻言亦说不出什么见解。
只点了点头,附和着:“盟主,您此言有理,我们应想方设法,拖住二王爷。”语气浅带一丝凉薄。
赵长江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追问着:“老赵,你可有办法了?”
盟主年老,已是力不从心,凡是费脑费力的事情,他宁愿交托到赵启手中。赵启跟了他多年,身上的伤口多数是为了救他留下。
是故他对赵启的信任,甚至胜过了自己的儿子。
赵启倏然笑了两声,站起身来,朝赵长江走去,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赵长江见他举止怪异,皱了皱眉,不由责备道:“老赵,火烧眉毛了,你莫要再玩笑,江湖寮的生死,说到底,都有你一份,你……”
话语忽然卡在了喉咙里,一柄明晃晃的短刀,架在了赵长江的脖颈。赵长江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启。
伸出发抖的手,强装镇定,指了指脖子上的短刀:“老赵,这东西危险,快收起来,怕是一会一不小心伤了人。”声音强压制着。
赵启在江湖寮十年,后七年皆在赵长江身边,可谓心腹。二人相互了解,正因了解,赵长江清楚,赵启不会开这样没有分寸的玩笑,他用刀对着自己,怕是真的。
赵启冷哼了一声,晃动着手中的短刀,粗鲁的拽过赵长江的衣领,逼近了,眼神阴鸷,恍若看着仇人:“赵长江,若是不危险,我齐师怎会在你身边蛰伏这么多年。”
齐师?赵长江像是说服自己似的,摇了摇头:“齐师是谁,你不是赵启吗?”这话说的毫无底气。
其实无论是齐师或是赵启,赵长江在……齐师拿着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心里便反应了过来。
齐师并非是自己人,却不会杀了自己,否则便不会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升到现在这个位子。
只是赵长江亦不愿相信,自己栽培信任的人,竟是早有蓄谋,只等着这一刻。连平日里为他挡刀子的,都不是自己人,还有何人可以信得过。
江湖寮,怕是当真要亡了啊。
齐师见他面色悲痛,眼神绝望,心下略微动容。却想到方才那封信件,提着的刀又逼近了一分。
狠狠看了赵长江一眼,声音略带嘲讽:“你先前的说的不错,二王爷回京城,的确需要人来阻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盟主随我走一趟。”话虽如此,却不容置疑。
赵长江还未上了年纪,亦不糊涂,齐师这话,明显是在提醒着他,有人要借着绑架他,来阻止池靖卿回京城。
现下京城乱得紧,不希望池靖卿回去的,大有人在。只是需要做到挟持自己的,却是少之又少。
赵长江心下生疑,若劫持他可以阻止池靖卿,他大可配合:“齐师,我可以和你走,这对江湖寮并无害处,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若要以我做要挟,大可与我商量合作。”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仔细留意着齐师的表情,续而道:“只是那人为何动用了你,你在江湖寮蛰伏多年,应有更大的用处才是。”
齐师在赵长江身边多年,若还听不出他的话中之话,便是无用了。闻言也不恼火,更不避讳,应道:“盟主无需套话了,我说了受人之托,又怎会暴露主子的身份。”
随后又略有些不耐的啧了一声,催促着:“盟主,时辰不早了,走吧。”动了动手中的短刀,像是在说若再不走,便要带着他的尸体离开。
赵长江未套出话,见往日的生死之交,转眼间态度大变,心下有些空落落的。叹了口气,随着齐师走出府邸。
齐师随从了赵长江多年,府邸来去自如,更何况是“陪同”赵长江,一同出府。
两人刚出了府邸,迎面走来一人,齐师看清楚来人,眼底闪过一丝飘忽,轻咳了一声,似在提醒赵长江应如何做。
赵子威见赵长江要出门,见有“赵启”跟着,并未多想,行过礼,便与两人错开。
与赵长江擦肩而过时,似从父亲眼中察觉出了什么,但“赵启”在一旁催促着,赵子威来不及多想。
摇了摇头,罢了,晚些时候父亲回来,再问就是了。
岂料天还未黑,江湖寮盟主被人劫持的消息,便传了回来,赵子威得知消息,略微思量,便朝传来消息的小厮说道:“封锁消息,莫要让其他人知道。”语气急切。
小厮犹豫了一下,低低的回应:“二公子,消息已经……传遍了。”声音越发的小。
赵子威方才便想到这一点,不过仍存有侥幸罢了。听闻此言,沉吟了一声:“召集所有长老堂主,到议事堂。”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现下江湖寮的实力大不如前了,剩下的许多,都是一开始跟着盟主的老人,现下盟主被人劫持,江湖寮恐怕会内乱。
若不趁消息传出之时,稳住一些人,晚些更加无法控制了。思忖间,便到了议事堂,一进门,便知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王堂主,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若想留下来,无人拦着你,我等欲离开,有何不妥?”
声音带些硬气,却掩不住斯文。说话的正是四大堂主之一,张宜均张堂主。
听这话之意,是要趁机离开江湖寮?赵子威在门口停下脚步,面色已有嘲讽。
“张堂主,自私便是自私,胆小便要承认。趁盟主不在,离开江湖寮,这样的事情,你当谁人都做的出?”
王堂主乃是最初便跟随赵长江的人手之一,这江湖寮有一半是王堂主打下来的。现下盟主被人劫持,仍坚守在江湖寮的人,他是第一个。
“你们二人莫要争执,依我看,张堂主的话,不无道理,明哲保身,人皆为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钱堂主,为人算不上仗义,甚至有些见利忘义。当初被赵长江救下,凭本事坐到了堂主的位置上。
现下赵长江被人挟持,生死未卜,他话里话外,皆当赵长江不会回来了,赵子威嗤笑,自己的父亲真是救了一个好兄弟。
议事堂内,各方势力僵持着,各执一词,自圆其说。赵子威听了片刻,便已心寒。
当下迈着步子,边朝里走,边道:“各位堂主叔伯,盟主还未故,怎的急着分割家产了?”
议事堂安静了些,几位堂主看向赵子威的眼神,皆带着不悦。
分割家产,这几字着实不大好听,将人心底的欲望与自私,直直的挖出来,扔在地上,任谁都可以踩上两脚似的。
许是心虚,张宜均张堂主闻言,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未等赵子威坐下,便出言指责:“二公子这话,是为何意?盟主自是活着,只是江湖寮日渐衰落……”于此话语一顿。
目光在赵子威脸上扫了几扫,见他神色未有波动,续道:“盟主不知得罪的什么人了,现下自身难保,如何保证江湖寮的这些弟兄。”语气中,掩不住的轻视。
言下之意,便是江湖寮已经不行了,赵长江惹了不该惹的人,才导致被人掳走。
这危险不知何时,便会蔓延到江湖寮中。届时弟兄们该拿什么与之抗衡,又该如何保命。
在反驳赵子威的同时,更是提点了在座之人,要认清楚现实。江湖寮大势已去,灭门只是早晚的事。
赵子威入座,扫了一眼身侧的赵子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却是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