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温礼话锋一转,“不过你身后的士兵,都还愿意冒险一战吗?”语气未有轻蔑与讥讽,不过道出了事实罢了。
拓跋明月余光瞥见有人别开了视线,或低下了头,也有士兵仍挺着胸膛,视死如归。
事实摆在眼前,即便士兵没有人将撤退说出来,他身为元帅,又岂会看不出。
拓跋明月难堪之意近乎写在了脸上,池靖卿一直以侍卫的身份站在桢温礼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现下上前半步,与之并肩,低声道:“温礼,拓跋明月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倘若可以劝降,无需浪费过多兵力。”顿了顿,“且漠北士兵贵在其精,你现下正是用人之际。”
与减少杀戮比起来,后半句话更得桢温礼之心。
现下安国局势不稳,大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九皇子十皇子结成一派,皇帝垂老,正是各皇子表现夺位之时。
是故得到这三万大军对桢温礼来说,乃是如虎添翼。
思及此,他眼眸微眯,面色稍微缓和。池靖卿见此模样,心下了然,便退了回去。
桢温礼望着拓跋明月,沉声道:“拓跋元帅,您比本皇子年长许多,更能够体会到行军的艰苦,也更知道士兵们的难处。
如今这个局势你比本皇子要清楚,困兽之斗只会害死你自己与你的士兵,这些士兵皆是相信你,才会将性命交到你的手上,难道你当真要亲手葬送了他们吗?”
这话一出,拓跋明月还未回应,他身后的士兵便叫嚷了起来。
“呸!投降?你们中原人阴险狡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投了也是个死,谁要投降啊。”
“战士战死沙场乃是殊荣,若随了你,还不知是怎么死的。”
“……但若投降,总不至于现下便是,我家还有老人妇女……”
“我也是,我都三年没有回家了……”
最开始慷慨抗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些低声抱怨或吐苦水的声音愈发的清晰。
士兵已然动摇,军心不稳,仗还怎么打?
桢温礼抓准时机,续而道:“只要拓跋元帅你肯归顺,这些人到了吾国,便是本皇子的人,本皇子对天发誓,定不会苛待他们。”
他刻意没有用投降这个词,不过话锋一转,“相反,若再耗下去,即便本皇子有耐心,明召王爷也不一定有耐心等你犹豫,那便不是本皇子可以做主的了。”话到最后,语气之中带了警告。
裴无忌面不改色,眼底露出一丝玩味。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按理来讲,桢温礼临时的主意,未与他商量也情有可原。
投降与否,皆在拓跋明月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带上三万士兵的性命,他现下心情很是沉重。
拓跋明月在进退间犹豫着,忽地身后士兵话锋一变。
“元帅,你带了我们这么多年,现下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跟着你。”
“这么多年跟着你,弟兄们没吃过亏,你且说现下要如何。”
“若是投降,我们便跟着你,若是继续打下去,我们……便继续为您效命。”
适才犹豫之人,现下也犹豫着说出这样的话,身家性命虽重要,但拓跋明月对待他们的情义,也不是随便可以辜负的。
拓跋明月听了士兵们这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双手紧握,看着桢温礼,面色悲痛,沉声道:“四皇子适才的话可作数?”粗犷的声音沉重且透着无可奈何。
此言一出,其意便很是明显了。
桢温礼唇角带着笑意,笃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音一顿,“只要贵军肯缴械归顺,安国必定礼待。”言下之意,若他们投降,必须拿出诚意来。
拓跋明月面色一顿,狠皱着眉,一把扔了长枪:“众将士听令!放下武器,正式投奔安国!”
一句话,屈辱、悲痛、凄凉、苦涩、无奈。种种滋味打翻在心头,心情复杂万分。
漠北将士们面色凝重,一个个放下武器,带着屈辱感,低着头无颜去看对方,只害怕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桢温礼眼底掠过一丝异色,见漠北士兵皆放下了武器,卸了装备,大手一挥,道:“开城门!”
漠北投降,安国、明召两国不费一兵一卒,大败漠北。
战事临近尾声,只剩一些琐事需要处理。
安国这边庆功宴还未准备,便从国内传来一道急令。
大皇子逼宫!
池靖卿听闻此消息,并未急着去找桢温礼,只在房间内未动。面具在此他如此淡定,不由道:“四皇子现下应在集结队伍了,走之前或许还会来与你告别。”
言下之意,桢温礼若是还想着此次打了胜仗大半是他们的功劳,便不会忘了他们。
池靖卿面不改色,漆黑的眸子深邃幽暗,淡淡道:“那便是他的事,得与失,皆在他一念之间。”
面具一挑眉,但听房间外响起脚步声,一时未应声。
果不出所料,桢温礼急匆匆地进门,还未关严门,便道:“靖卿,皇宫传来消息,大皇子企图逼宫造反,眼下九皇子十皇子皆虎视眈眈着,我必要回去一趟。”
池靖卿缓缓起身,道:“温礼,此次你大败漠北,得了军心民心,大皇子手中兵马并不如你,只要小心谨慎,登基并非难事。”
桢温礼沉吟一声,道:“靖卿,我虽不应太过干涉你的事情,但你若有谋反之意,于情于理我皆应帮助你,你只管在危难之时通知于我。”至于届时他是否帮得上,便是两说了。
后半句话,即便他未明说,池靖卿也是想得通的。
桢温礼此次回去只是争夺皇位,是否成功还未成定数,但未成定数之时,仍想着与池靖卿的约定,单凭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
后者从袖中拿出一锦囊,唇角微勾,道:“这东西你带着,危机关头打开,便可助你度过难关。”说罢,递了过去。
桢温礼微怔,接过锦囊,来不及多说,便听外面士兵在唤他。收起锦囊,道:“靖卿,保重。”
与桢温礼别过,面具看着人离开,啧啧两声,道:“那锦囊你原本是不想给的吧。”
池靖卿不可否认,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得与失皆在他一念之间。”倘若桢温礼忘了他们的约定,那锦囊当真不会落入他手中。
安国明召大败漠北,此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池靖远耳中。
朝唐殿。
池靖远鹰眸微眯,眉头微皱。
朝堂之上,礼部尚书举着朝笏,高声道:“皇上,漠北此次不仅败了,且所剩的三万大军,投奔了安国,使得安国实力提升了一个高度,现在威胁更甚。”
言下之意,安国对大越也是一个威胁,若不能拉拢,便必要除掉。
御史大夫上前一步,道:“皇上,符佑先前便是安国人,若向安国透露大越之事,怕是……”
其余的话不必言明,此事先前便已然讨论过。现下这话,不过是再提醒一下池靖远罢了。
后者眼底掠过一丝异色,沉吟道:“战事已定,池靖卿应带符佑回来了,他现下人在何处?”声音缓慢,脸上看不出喜怒。
祁国公眼珠转了转,却未开口说什么。
段喃眼睑微垂,掩去眸中阴鸷,沉声道:“启禀皇上,二王爷仍在边境未回,但在前两日传回过信笺,只道符佑死在战场上,他也无需回来面圣,便四处游历了。”
池靖卿未回来是何原因,他心知肚明,然,没有必要叫池靖远也清楚。
池靖远眉头更是一皱,沉声问道:“二王爷不回来了?”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池靖卿从战场上回来,且看着安国大败漠北,压制了这么久的野心被激发,并非无可能,只是他若有意造反,他的身份便是一大威胁……
段喃头颅微低,应道:“回皇上,二王爷不仅未有回归之意,且臣听闻信使的口风,二王爷似乎有意与安国走近,不知是何意……”
这不知是何意,才好叫人浮想联翩。
礼部尚书左右看了看,上前半步:“启禀皇上,二王爷虽无心理会朝野,但现下安国是一大威胁,二王爷现下与安国走近,不得不防啊。”
兵部侍郎亦上前,道:“皇上,即便不因为二王爷,安国明召逐渐强大,大越也应做好准备才是。”
这话便给了池靖远一个台阶下,若将池靖卿逼得太紧,只会叫百姓觉得皇上容不下这一个弟弟,但若什么都不做,对池靖远来说又是一大威胁。
池靖远面色稍缓,道:“为了稳固大越军势,为了大越百姓更加安稳。传朕旨意,增加民税,征兵,但凡年满十八周岁的皆要为大越献一份力,必须参军!”
冷硬的声音带着天子之威,不容抗拒。
百官皆怔住了,祁国公仗着年老,多言一句,道:“皇上,此事……”
池靖远现下无暇顾及其他,一摆手,示意他住口,沉声道:“段喃,此事你必要监督得当,事关重大,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以皇上对段喃的器重,直呼其名还是第一次,可见事态严峻,以及皇上心头之怒。
千防万防,竟还是防不住一个池靖卿,他如何不恼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