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卿听得她胡言,不由失笑,在她额上一点:“青钟医术高明,治疗时疫应不成问题,他来了之后你便莫要再去街上了,太过危险。”
从前他鲜少会说这话,已失去了她一次,断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沈素期眼波一转,莞尔一笑:“你即说他医术高明,我又有何惧,且现下百姓虽知你二王爷,却并未到人心所向的地步,若要得民心,这还远远不够。”
原只以为她为了百姓才事事亲力亲为,却不想她每做一件事,皆会宣扬二王爷之名,久而久之,百姓虽未见过他,也知二王爷是何许人也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翌日午时过后。
几人皆在宅子中等待青钟的到来,却迟迟不见他身影。
沈素期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看了眼神色各异的几人,不假思索,道:“许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青钟断不会言而无信。”
岂料话音刚落,一士兵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进门便跪在池靖卿身前,高声道:“启禀二王爷,百姓骚动不安,皆不愿再待在难民营中。”
段喃眉微皱,见他未言语,沉声问道:“为何?百姓这几日不是都好好的,怎的忽然躁动起来了。”声音透着一丝不耐。
士兵迟疑片刻,头颅更低了,道:“回督查大人,今日难民营中忽然有一名男子因时疫抱病而死,弄得人心惶惶,无人敢再在难民营中住下去。”
池靖卿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前,也不言语,气势足足可将他压迫得说不出话来。
半响,缓缓道:“每日皆会例行检查难民的身体,怎么忽然有人病死,先前半点也未发觉吗?”声线低沉,不怒自威。
士兵伏首在地上,一时应答不上来他的话。
“时疫乃是突发性疾病,一时不查也是有的,怪不得大夫,更怪不得士兵。”
一道华丽的声线响起,人随后迈了进来。
步伐从容,一袭蓝衣,腰束玉佩,手持青剑,面色坦然,凤眸微挑,眼尾写着慵懒。
多日未见,他仍是初见的模样。
沈素期欲起身迎上前去,思及昨晚池靖卿的话语,忍住起身的冲动,只看着他,莞尔一笑。
青钟也未表现出热络,点头示意,便走到池靖卿身前,一作揖:“草民见过二王爷。”无恭敬也无挑衅,只是淡淡的走个形式。
江湖人不讲繁文缛节,池靖卿亦不在意这些,唇角微勾,做了个请的手势:“久仰青少主大名,今日一见,只觉相见恨晚。”
后四字咬了重音,相见恨晚是假,暗指他来迟了为真。
青钟也未客气,随处坐下,佯装听不出他话中之意,道:“在城中巡视了一番,”视线一扫,看了士兵一眼。
池靖卿摆手示意士兵退下,他才续而道:“时疫比我想的要严重一些,适才途径难民营,已然叫有可能感染时疫的百姓服了药,擅自做主,二王爷不会怪罪吧?”
下人奉上茶,他端起茶杯,轻轻抚动茶叶,动作优雅缓慢。
他先斩后奏,且为了百姓,如何怪罪。
池靖卿唇角带浅笑,缓缓道:“素来只知青少主医术身手过人,何时对占卜之术也如此精湛了。”风度翩翩且不失威严。
青钟轻啜了一口茶,与其对视,坦然应道:“行走江湖,岂可没有一技之长。”放下茶杯,“二王爷,难民营的百姓未沾染时疫,检查不出什么,不知染了时疫的百姓在何处?”
正常人皆想离时疫的病人远远的,想要靠近的人还是第一个。
段喃打了个手势,一名拿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行礼之后,走到青钟身前,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册子,道:“青少主,督查大人得知你要来,特叫老夫将这几日难民的病例整理出来,如此,您不必亲自检查,便可从这上面得知。”
青钟看向段喃,点头示意,只扫了册子一眼,未伸手去接,唇角带笑,道:“老先生,晚辈医术尚浅,尚不可从字里行间中得知患者具体病情,督查大人好意,我心领了。”
这话明着拒绝,却叫人听了也生不出脾气来。
老大夫被拒绝了也不有多尴尬,且好心提醒着:“青少主,时疫不容小觑,且病情大致相同,为了您身体着想,还需谨慎。”
言下之意,只要按照普通时疫去开方子便可,无需为了已患上时疫的人冒风险。
青钟缓缓起身,俯视着老大夫,缓缓道:“前辈,晚辈虽无悲天悯人之心,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凡事皆是这个理。前辈无需担心。”
池靖卿眼底掠过欣赏,随之起身,上前两步,示意老大夫退下,看着他,道:“既然青少主执意前往,本王与你同行。”
沈素期当即站了起来,秀眉微蹙:“靖卿,你……”略微叹息一声,“多加小心。”
当着众人之面,她虽有意阻止,却不好多言。
池靖卿向她递了一计宽慰的眼神,安抚道:“有青少主在,无妨。”虽安抚着她,话到末尾,却看向了青钟。
二人无声间,已交战了一回合。
沈素期劝阻不过,眼波一转,目送二人离去,回头看了段喃一眼,忽地想到了什么,问道:“段喃,感染时疫之人中,是否有一三岁孩童?”
段喃略微思索,道:“有,因着年龄太小,便和其他人分开隔离,素素认识?”
她偏头思量了半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后者不必多想,便知她要做什么,不由分说:“素素,那孩童虽小,却也染了时疫,你若要探视,绝对不可以。”
她这几日皆未休息好,下眼睑淡淡青色,面色发白,自己已是强撑着,如何去救旁人。
沈素期叹息一声:“段喃,我与那孩童并不相识,但与孩童的母亲有过几面之缘,我只远远的看上一眼便好,也好告知他母亲,叫他母亲安心一些。”
纵然自己的孩子染上了时疫,那妇人仍在为难民熬粥,这样的女子值得钦佩。
段喃眉微皱:“素素,你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恰好青钟在,晚些请他来为你瞧瞧。至于看望那孩童……”
她忙接过话:“我保证只远远地看上一眼。”
他犹豫再三,终未抵过她略带哀伤的眼神,她想要的,他岂会不答应。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沈素期下了马车,只见他们停在一小巷子中,巷子尾端有两处宅院,皆大门紧闭。
段喃下了马车,从袖中掏出面纱,上前亲自为她戴上,指着其中一间,牵起她的手,她心下一惊,作势抽回手。
他握紧了几分,沉声道:“跟着我走,以免你乱跑。”语气微沉,不容置疑。
沈素期许久未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戾气,几乎都要忘记,在京城初见他时,他冷硬阴鸷的模样。当下不再挣脱,任由他牵着。
一如幼时,他时常牵着她,她也未觉有何不妥。
走了许久,也不见宅子中有人,沈素期抬眼望着他,刚要开口,便听一阵哭声传来。
稚嫩的声音沙哑无力,不知哭了多久。
她心头一紧,抬脚便朝哭声的源头寻去。段喃在她抬脚之际,便停下脚步,将她拉住,道:“素素,不可再往前了。”命令的语气,容不得她商量。
沈素期秀眉紧蹙,心头焦急。隔着一道月牙门,但见一小小的身子,坐在卧室门前的台阶上,小手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四下看着。
远远的便可见他下眼睑成青色,面色蜡黄,瘦的只剩皮包骨,原本合适的衣裳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沈素期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边道:“这样的百姓还有多少,都在哪里?”
她朝外疾走着,段喃跟在她身后,还未应声,脚步一顿。
但见她出了宅子,便被一人拉住。
池靖卿面色微沉,看了眼她身后的宅院,漆黑眼眸涌动着暗影。
沈素期心中喊遭,眼波一转,见青钟也从宅院中出来,心思一转,问道:“里面是感染了时疫的难民?”
罕见的,面对池靖卿的不悦,她未有半点解释,连问这话时,也是看着青钟。
青钟看了池靖卿一眼,点了点头:“难民情况我基本检查过了,初步拟定一方子,先为未染病的百姓防疫,再医治里面那些人。”
他扫了眼段喃所在的院落,转回视线:“这里不安全,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检查你的身体。”
沈素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池靖卿被二人无视,面色愈发地沉,强行将人带上马车,扫了车夫一眼。
车夫一个激灵,一时顾不上段喃还站在马车外,一甩马鞭,马儿吃痛,顿时疾驰。
沈素期一时未坐稳,朝马车后跌去,后脑磕在木板上,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脑袋,倔强的也不看他。
她一使小性子,池靖卿面色便更沉了几分。
二人干耗着,赶马的车夫却半点未怠慢。眼看着便要到住处,池靖卿忽地沉声道:“去郊外。”
沈素期秀眉微蹙,现下城中情况紧急,他竟有心情去野外。心下腹诽,压下开口的冲动。
马车朝郊外行驶而去,沈素期等他许久也未有回声,索性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