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寂静的可怕,仿佛可以听到山路上飞驰的马蹄声,也将沈素期的呼吸声放大了无数倍。
赵子威见她脸色发白,便料到了结果,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往外走。
沈素期反应过来,立即抽着手,秀眉一皱:“赵子威,段喃告诉我,当初在皇宫见过我的人都已经被池靖远处死,即便活着,也不可能有资格跟随出行的仪仗,所以你不用担心,放开我……”
赵子威一脚踹开房门,面带愠怒:“池靖远此做法,根本不配做皇帝,早应有人挺身而出,推翻他的统治,素素,你若信我,只回去等着,要不了多久,自会有人整治他。”
沈素期一怔,为何他的话这般耳熟?对了,前几日池靖卿便一直在与她强调这一点,为何现下连赵子威也这样觉得?
心中烧起一股无明野火,她脚步一顿,大力抽出手,冷声道:“够了,推翻他的统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等不及了,今天是个绝佳的机会,就这么错过,我不甘心!”
赵子威一手落空,脚步一旋,转身与其对视,见她不知为何忽地烧起了斗志,眉头一皱,耐着性子道:“素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须争一时。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靠近池靖远,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尽管压着心头的怒意,语气仍带了一丝不善。
沈素期皱着眉,冷眼看着他:“赵子威,你有仇人吗?”声音无怒意,甚至冷静了下来。
赵子威未料到她会如此问,下意识摇头:“没有。”江湖寮虽与人结怨,却并非是他的个人恩怨。
沈素期冷笑出声:“你没有仇人,自然可以轻易说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话,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仇人,血海深仇!”最后半句,几乎咬牙切齿道出。
赵子威一时语塞,怒上心头:“素素,你……”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啪掌声音响起,二人心下警惕,敛去表情,齐齐朝声音源头看去。
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赵子威星眸爬上一丝戒备,见她手中拿了一盒子,试探道:“裴姑娘这等肆意潇洒之人,也来这护国寺烧香拜佛吗。”
裴无忧听出他话中的嘲讽,撇了撇嘴巴:“自然是帮你们的,”眼睑微抬,扫了他一眼,眼底轻蔑,“怎么,赵公子认为你们不需要这个?”晃了晃手中的盒子。
沈素期未理会二人间微妙的气氛,看着那盒子,问道:“裴姑娘,这东西是?”
裴无忧唇角上扬,自顾自的绕过了两人,坐到了桌边,将盒子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沈姑娘适才不是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来,这东西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沈素期快步走到桌边,伸手去拿盒子,伸到一半便缩了回来,眼中的亮色渐渐暗去,警惕的问道:“裴姑娘有何条件?”
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裴无忧此举也定不会如此简单。
后者眼波一转,忽地笑出了声音,半认真半玩笑说道:“杀了池靖远算吗?”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沈素期秀眉微蹙,眼底丝丝警惕,不答反问:“裴姑娘与池靖远有仇?”语气不掩心疑。
沈素期会怀疑也在情理之中,每每当着她的面提到池靖远,皆不见她表露出一丝恨意或是什么,现下怎的突然要杀了池靖远?
赵子威关上房门,走到桌边,亦看着她。
裴无忧一摊手,很是无辜的道:“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池靖远为君不爱戴百姓,恨他的人多了去了,江湖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问题吗?”义正言辞,眼神坦荡。
问题自然是有。
裴无忧先前一口一个大越的皇上,便说明了她并非大越人,看样子她也并非是嫉恶如仇的性子。
但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问下去便是自讨无趣了。
沈素期收起了戒备,在她对面坐下,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有了共同的敌人,” 目光落在盒子上,“裴姑娘,这东西是?”
裴无忧唇角含笑,看了赵子威一眼,扬了扬下巴:“他知道。”语气略有轻佻。
沈素期略有惊讶,下意识看向赵子威,后者看了裴无忧一眼,道:“若要改变面貌,最直接的方法便是使用人皮面具,”顿了顿,“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弄到手的。”
最后一句话便是说给裴无忧听了。
沈素期看向裴无忧,进一步确认,见她直接将盒子打开,露出两张人面,心里虽有了准备,但见到实物,仍是头皮一麻。
裴无忧见她的反应,不禁笑道:“这东西并不是从死人脸上弄下来的,”见她脸色稍缓,神色一正,“时间不早了,池靖远的队伍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到了,我先给你安到脸上。”
说罢,示意沈素期先去洗脸,待人出去后,她看了赵子威一眼,道:“你的那张自己动手,赵寮主不想让池靖远认得你吧。”
语气浅带戏谑,表情却无一点玩笑。
如今的江湖寮已经不剩什么了,若是再让池靖远知道寮主有意刺杀自己,那江湖寮便真的要毁在他手里了。
此次裴无忧前来,倒是提醒了他这一点。
赵子威看了她一眼,错开视线,略微点头,迟疑了片刻,道:“裴姑娘,东西已经送到了,若日后有幸相见,赵某定当重谢。事情太过危险,裴姑娘先请回吧。”
虽然有裴无忧在他们会轻松许多,但这事与她无关,不应将她牵连进来。
后者仍靠在椅子上,一手抱肩,一手搭在桌上,露出手背上的无影钩。
她视线落在这暗器上,轻描淡写着开了口:“方才本小姐不是说过了,今日是来拔刀相助的,刀还未拔,怎可走?”尾声透着慵懒。
赵子威一时语塞,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话分两头。
池靖卿与面具二人出了茶馆,便一直在京城中兜转,将四处的传言听遍。
面具忍不住啧啧了两声:“池靖远如此作为,迟早会失了民心。”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偏偏池靖远不懂这个道理,此番举动便是在自寻死路。
池靖卿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闻言亦未有何反应,只淡淡应了一声。
面具见他心不在焉,试探道:“现下不知护国寺那边如何了。”特意放缓了语气,见他目光一顿,续而道,“靖卿,那些人刺杀他应会有些吃力,不妨我们也过去?”
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他的反应,分明担心的要死,却还在这里装淡定,真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面具暗自腹诽,顾及他的感受,未去揭穿。
池靖卿略微思量,终是摇了摇头:“罢了,听天由命。”说罢,朝状元府的方向走去。
语气漫不经心,显然口是心非。
面具见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好再劝说些什么,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从暗处潜入状元府,直奔书房。
段喃见到池靖卿时,稍微一愣,下意识问道:“二王爷?这个时辰怎么有空来寒舍。”侧身将人让了进去。
言下之意,这个时候他不应在护国寺保护沈素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靖卿目光在书房一扫,落在窗前的棋盘上,边走去边道:“找你博弈一局。”说罢,人已坐到了一边。
这举动便未有反驳的余地,段喃看向面具,只见他眼底那抹无可奈何,心下了然。
二人坐定,面具无所事事,双手抱肩倚在一边,看二人博弈。
池靖卿手执黑子,未占领中央位置。段喃随手放下白子,道:“二王爷调查符相一事可有何进展?”语气漫不经心,本便是随口而问。
池靖卿落下一子,应道:“未有何进展,符相一事不急,”话锋一转,“今日池靖远将山的百姓强行逼迫下山,已有许多百姓不满,他回宫之后有得忙,暂时无暇顾及符相。”
段喃落棋子的动作一顿,抬眸扫了他一眼,道:“二王爷手中有其他事情忙?”
池靖卿手执棋子,略微思索,半响,道:“没有。”话出口,自己都觉不大合理。
既然无事,为何不调查符相之事,反而来这里与段喃下棋?
二人相视一眼,皆放下了棋子,面具见二人终于都不再自欺欺人,颇感欣慰。
段喃眼神复杂,叹息了一声:“有赵子威在,她应该会无事,另外我也加派了人手过去,无需太过担心。”
这话不知是说给池靖卿,还是说给自己听。
池靖卿不假思索,问道:“你的人可有进去?”语气隐带一丝紧张。
要知道池靖远将许多百姓都赶下了山。
这一点段喃可以保证,早在池靖远上山前,他的人便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若沈素期二人不是太过隐蔽,现下应彼此见过了。
池靖卿心中却未有半分松懈,对方乃是当今皇帝,身边高手如云,沈素期那点武功,根本不够看。
二人看向窗外,目光皆是担忧且复杂。
天空飘下小雪,世间的喧闹被积雪掩盖,这一场雪后,便是真正的冬天了。
沈素期站在雪中,身后忽地响起缓慢的脚步声,一回身,见是慧生。
她眼睑微垂,掩去眸中神色,并未福身。
慧生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