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月华回到阵地,便听闻了肥羊四处逃窜,众将领带着士兵满城抓捕肥羊的事,面色一沉:“羊跑了再从百姓手中抓回来便是,池靖远拨下来的粮草呢?可还完好无损?”
一将领见他面色不悦,小心翼翼应道:“回太子,池靖远所给的粮草都还完好无损,属下猜测许是今日打雷,那群畜生受了惊吓,才逃窜出来,且军营并未出现异样,是故便以那些畜生为重了。”
岂料话音刚落,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报——太子殿下,我等在粪池中发现士兵尸体,共二十一具。”
此言出,四座皆惊。
粪池中?二十一具尸体?
澹台月华寒眸微眯,泪痣鲜红欲滴,冥冥之中,直觉此事与池靖卿脱不开干系。尽管还未目睹那些尸体,更未查清那些尸体是被何人所害。
发生这等事情,便说明那群羊跑出去也不单纯因受了惊吓,有人潜进了军营,并且是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澹台月华带领过几名将领朝摆放尸体的空地走去,还未靠近,便闻到空气中飘散着臭哄哄的味道。
但见他连眉都未皱,几名将领忙调整表情,将注意力放到那些尸体上。
仵作见澹台月华过来,指挥几名士兵将一具冲洗过的尸体单独摆了出来,上前行了一礼,恭敬道:“太子殿下,这二十一名士兵借是同一死法,被利器一刀致命,这是其中一具,请您过目。”
用水冲洗过后,士兵颈间那道划痕清晰可见,触目惊心。伤痕细而深,且表皮外翻。
澹台月华只扫过一眼,眼底掠过异色,缓缓道:“的确如先生所说,一刀致命,”转身返回,“将这些尸体安葬了吧。”
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眼底浮现轻蔑,若无其事地朝主帐走去。
几名将领见他似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由惊奇,跟上前去,先前的大胡子道:“太子殿下觉得此事是否太过蹊跷?”
澹台月华不答反问:“蹊跷在哪里?”
大胡子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下意识道:“自然是杀了咱们士兵的人,按理来讲大越军队今日与我军交战,应当就无暇顾及其他了,但又没有其他人与我们结怨,应当不会有人来暗算我们才是。”
显然,他的蹊跷来源于他认为池靖卿被他们此番出击打得措手不及,绝无可能再腾出心思来偷袭他们。
澹台月华不知想到什么,阴阳怪气地一笑:“切记不可轻敌,此事除池靖卿,绝无二人。”若非轻敌,他今日绝不会带着士兵白跑。大越士兵毫发无损,只被折腾了些,但他们却损失二十一名士兵及口粮。
大胡子愣神地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面露迷惑。
主帐内,站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白衣纤尘不染,如谪仙落于世间。
澹台月华进营帐的刹那,面色阴了下来,声音带着淡淡寒意:“今日是我输了,池靖卿果真不简单。”
白衣男子面不改色,眼睑微动:“太子不可言输,池靖卿若简单,大越皇帝断然不会找上漠北。”声音清冷,语气淡漠,似乎说着与自己不相干之事。
澹台月华不可否认,眸色狠厉,眼角泪痣如朱砂:“今日大越士兵潜了进来,日息,你可知道?”
他可以断定,那群羊是被大越士兵伪装成了他们的士兵之后放出来的,只是大越士兵大费周章,只为了放了他们的羊,引起骚动?他看不然。
是故这话不仅询问日息是否知道,还让他占卜池靖卿的用意。
日息乃漠北国师之徒,五行八卦,星宿占卜皆精,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日前夜观天象算出今日巳时天降大雨,将持续约一个时辰,是故才有了今日那场战役。
既可算出今日雷雨,那大越士兵潜入应也不难被他预知到,为何他半点没有察觉,或说察觉了却坐视不理。
面对他质疑般的询问,日息不为所动,面色淡然,淡淡道:“此乃变数,并非人力可预知。”日息不但并未正面回应他的质问,也未打算占卜余下之事。
澹台月华眼眸微眯,注视着他,半响,后者仍雷打不动的模样,不由收回视线,眸色仍冷:“日息,你要知道,若我们战败,无人能回漠北,若你知道池靖卿的用意,与公与私,皆不应隐瞒。”
虽是劝告的话语,语气却更似威胁。
日息眼眸清冷,沉默不语,良久,道:“太子殿下,病从口入。”
惜字如金,且再无开口之意,说罢便转身离去。
病从口入。
澹台月华目送他离去,反复斟酌着这句话,忽地,大步朝外走去。出了营帐便见大胡子在门口徘徊着,道:“胡将军,今日可有人靠近粮草?”见大胡子愣神,不耐的微皱了眉,“池靖远送我们的粮草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粮草?大胡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太子,我们去追羊的时候似乎没有人留意那些粮草,会不会那个时候……”
大胡子在澹台月华的指挥下抓来一头羊,喂了一把粮草,期间许多士兵围了过来,静等着羊的变化。
半个时辰过去,羊仍晃着脑袋,伸着脖子去够大胡子手中的粮草。他见这畜生无异样,松了口气:“太子,粮草没有被动过手脚,是属下……”
话音未落,但见羊四肢发软,瘫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咩咩叫着。
士兵们倒吸凉气,这半个时辰之内这羊都无事,忽然便中了毒似的,倘若吃了粮草的人是他们,一时半刻察觉不出有异样,等发现的时候也晚了,真是好狠毒的手法。
澹台月华眸子微沉,面色如常,道:“去找军医来。”看来他的确低估了中原人了。
军医匆匆而来,却见患者是只牲口,也没有半点奇怪。在漠北哪个大夫不懂得给牲口治病,何况军医了。
检查过羊的症状,起身恭敬道:“启禀太子殿下,这羊中了蒙汗药,身体无力,但无大碍,药效过了便恢复了。”军医见情况不对,只提了羊中了蒙汗药,小心的避开了为何中了蒙汗药。
澹台月华打发了军医与众士兵,唇角勾起冷笑的弧度,目光看向平阳城的方向,道:“计划落空,你池靖卿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天边仍密布着阴云,不知何时会再一场大雨落下来。
这等阴雨天气,闽南城的百姓们却无法安心在家中。大街上到处皆是百姓的身影,空中传播着抱怨的声音,新一轮民怨掀起。
“让漠北人滚出闽南,滚出大越!”
“漠北士兵凭什么打我们大越百姓,不就是几只羊吗,谁稀罕呐。”
“这也太不讲理了,走,我们找知府去,让他把漠北人赶出去,还我们闽南!”
先前漠北的羊群跑到居民区来,引起骚动,有百姓留了一两只羊,便被漠北士兵找上门来,在大街上抢羊、打人。
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哪有力气与强壮的士兵抗衡,不过抱怨了几句便挨了打,他们无法与漠北人讲理,便只能找自己国家的人说理去了。
一众百姓堵在知府家门口,叫嚷着找知府评理。
杨奎在庭院中踱步,外面声音涛涛不绝,他就算堵住了耳朵都挡不住那声音,不由恼火:“这些个百姓有完没完了,这主意是皇上出的,人也是皇上请的,都来找我有什么用?”
他抱着孩子的妻子闻言语气之中满是不屑,语气尽是风凉:“可为皇上做的是人是你,开了城门将那些野蛮人放进来的也是你,他们不找你找谁。”
杨奎顿时停下脚步,满脸不耐:“是我自愿的?我不让人进来,皇上还不抄了我的家?早知有今日,我早投靠二王爷了,看他们漠北的人还敢不敢进来。”话虽如此,声音越来越小。
方今闽南城成了漠北人的,他说这些也不见得有用,再者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反而为自己惹事。
妻子拍着孩子的手停了下来,偏头看着他:“若你当真有意投靠二王爷,现下也不迟。”
杨奎神色惊愕,半响将她的话消化了,又活了心思。仍忍不住嘀咕着:“说得倒轻松,这城池都成了漠北人的了,二王爷岂会再要。”
妻子神色也是一凝,叹了口气。
门外的百姓闹到了黄昏时分才肯罢休,橘黄色的夕阳打在百姓消沉而带着怨恨的脸上,平添凄凉。
杨奎听着外面声音远去,不由叹息,走进书房,磨了墨水,提笔在信笺上落笔:
二王爷亲启——
与此同时,平阳城。
军营上空飘着浓浓的生姜味道,池靖卿端着一碗生姜水,坐在军营空地的椅子上,其余士兵皆坐在矮凳上,也皆捧着碗生姜水。
他轻抿一口,分明只是一碗平淡无奇的生姜水,却给人种被他喝出品名芷的感觉。环视众士兵,缓缓道:“今日带大家出去又逃跑回来,大家可有怨言?”
士兵们未想到他会如此问,皆摇了摇头。
“没有……”
“……胜败乃兵家常事。”
“二王爷不怪我们?”
他有勇气当着这么多士兵的实言相问,却无人敢说出肺腑之言。今日之事士兵们或多或少有些不解或埋怨,白白跑一趟,还淋了场大雨,又有几人当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