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来,因着他的一句话,空气凝固,光线中原本应跳动的细微颗粒似乎都迟缓了下来。
大越要怎么办?
沈素期一时反应不及,怔怔问着:“什么大越?大越不是会有新的皇帝吗?皇子王爷不是很多吗?为什么你们会考虑这个问题,当务之急不应报仇雪恨吗?”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
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池靖卿见她面带愠怒,满目恨意,满腔怒火,耐着性子解释着:“素素,若是池靖远死了,大越必乱。现下正是四国战火四起之时,大越若乱了,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有多少如桃乡般的惨剧发生……”
还未解释清,便听她嗤之以鼻,极为不屑:“别说你们烧死了那么多人,反而是为了大越百姓好,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她目光狠厉,全身的刺皆立了起来,如一只展开防御的刺猬。
池靖卿面色一沉,冷喝道:“放肆!”声音已然冷了下来,无需举手投足,压迫之感迅速蔓延。
但沈素期此时眼中只剩他们的恶行,岂会感知到压迫之感,当下冷笑了一声:“踩着百姓的尸体达到目的,却说着为了百姓着想,莫非你有资格?”语气说不出的嘲讽。
池靖卿怒极反笑:“若想重新建立一个国家,必须先将其毁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言下之意,是她没有认清楚现实。
沈素期冷哼了一声,段喃皱着眉,语气稍缓:“我们……目的不同,但你要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伤害到你。”
许是先前见过了她因往事痛苦不堪的模样,许因他们是同一种人,他终究无法对她狠下心来。
岂料沈素期反而冷笑了一声:“目的不同?不会伤害到我?”眼神犹如看着陌生人,面带冷漠,“可你们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段喃,我几乎不认识你了。”
若一定要她来选择,她宁愿他还是那般懦弱,即便无法保护他人,可至少也不会伤害别人。
段喃眼眸生寒,似乎很是抵触往事,沉声道:“素素,你可知道在你报仇之时有多少人因你丧命,你知道因你私自出了皇宫,宫里死了多少宫女太监?你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有人在替你受惩罚罢了。”
池靖卿见沈素期顿时面无血色,眉头一皱,低声道:“够了,段喃。”语气隐含怒意。
这些事情原本不应叫她知道的,她要报仇,要杀了池靖远,皆是因着她心中的仇恨。但这并不代表她与他们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踏着无辜之人的尸体。
但已经晚了。
沈素期清晰的听到了段喃的话语,当下如遭雷击,瞳孔微缩,面色苍白,唇瓣发抖,怔怔的看着段喃,似乎要证明什么,喃喃问着:“我……害死人了?”语气满是不敢置信。
段喃未开口,池靖卿皱着眉。
二人的反应便已说明了一切。
讽刺,深深的讽刺与自嘲吞噬了她的理智。沈素期落寞地笑了笑,原来她才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池靖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终是不忍:“素素,那些人……”
沈素期双手冰凉,死死咬着下唇,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打转,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后半句她未有勇气问出口。
她只是一个秀女而已,一个秀女逃出皇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为什么池靖远会杀了那些宫女太监。
段喃不过猜想到了池靖远会杀人泄愤,未料到当真被他猜中,现下沈素期如此问,他自是不知。
而池靖卿岂会告诉她,当下叹息了一声:“素素,已经不重要了。你要知道有些时候事情并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要她明白他们的行为终是对大越有利,本便不大可能。但若使她置身其中,她或多或少可以理解一二。
不可控制吗?
沈素期怔神了良久,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动摇。
沈素期走后,池靖卿坐回先前的位置,沉声道:“莫要再对她提与皇宫有关的事情,她做不到事不关己。”语气淡漠,听不出一丝情绪。
段喃虽为他做事,听他略有责怪的话语,却无半分紧张之感,寒眸微眯:“若非如此,她岂会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皆会影响旁人,岂会动摇留下来的决心。”
京城的水,从不是可全身而退的,若有人全身退了出去,只可说明其他人为了她,淹死在浑水之中。
池靖卿“啧”了一声,却是不可否认。
这阵子发生了太过事情,甚至有他们也措手不及的,沈素期实在不该再留下来,若方才的话可动摇了她,便是再好不过。
他宁愿看她难过,也不愿见她送死。
夜幕降临,窗外落了雪,第一场初雪下得轻柔,细碎雪花飘落在地,化作水滴没入泥土,好似从未出现。
初雪过后,乌云散开,原本被其遮掩的月色,展露了出来。朦胧月光,透过窗棂,碎了一地。
屋中未点蜡烛,月色下可见一身影蹲坐在地上,****着双脚,下巴抵在膝盖上。
沈素期将自己关在房间,思考了良久,良久。仍是不知下一步应该如何,继续留在京城,伺机而动,还是听从他们的建议,回到更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原以为报仇只是她一人之事,岂料她只是逃离了皇宫,便牵扯上了人命。
那她现下住在状元府,是否会牵扯到段喃……
沈素期浑身一个激灵,翰林院岂是轻易可进去的,段喃不过一新科状元,竟已是内阁学士,足以说明皇上对他的重视与拉拢之心。
以池靖远的多疑,定会派人监视他一段时间,她如今居住在此,极有可能对他造成不利的影响……
思及此,顾不得其他,起身去寻段喃。
她径直朝书房走去,刚到了门口,便听里面传出池靖卿的声音。
许是中午那事仍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仔细听着。
书房中间摆了一张酒桌,池靖卿两人相对而坐,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沉声道:“段喃,你知道身不由已吗?”尾声拉长了几分,眼神飘忽。
段喃眉头皱了皱,不明白他怎的忽然提起了身不由己,再见他眼神略有浑浊,心下了然,道:“二王爷,你喝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或是叫秦公子过来?”声音清冷,眼神清明,与池靖卿形成鲜明对比。
后者扬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抬手倒了杯酒,刻意抬高手臂,水流声清晰可闻。
他放下酒壶,一手撑着桌子,轻嘲着开了口:“你当然不知道了,想当初在琼玉城,素素一声招呼不打便离开了王府,你可知道我当时准备好了来京城寻她,只因当时有事耽搁,再见到她,便是在皇宫了。”
沈素期抿了抿唇,她当时只是觉得不可再坐以待毙罢了,后来去了皇宫,也只因寻仇……
段喃见他当真是醉了酒,念着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劝说着:“但素素并不知你是有事耽搁,自然是以为在你心中她并未那么重要,况且在那之后你为了国公府抛弃了她,这事儿怕是会被她一直记在心里。”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那极强的自尊心,便不会允许再对弃自己于不顾的人表露什么心思,是故现下池靖卿觉得自己与她疏离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池靖卿半句未听进去,又一口烈酒入喉,化作愁苦,倾诉而出:“你也觉得是我抛弃了她吗?你有没有想过,池靖远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倘若被他知道我身边有一关系密切的女子,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等段喃开口,苦笑了一声:“池靖远定会彻查沈素期的身份,若是被他知道她是沈家后人,她还有活路了吗?”尾声提高,许是醉酒,未隐藏自己的情绪,将心中的愁苦皆写在了脸上。
段喃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若你当真如此想,大可以去和她说清楚,素素并非无理之人,岂会不懂?”说到底,还是他放不下架子罢了。
“哈?”池靖卿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哈哈哈,告诉她?你说的轻松,她是什么性格你比我清楚。倘若我真的告诉她,她定会不顾死活的跟在我身边,那与送死有何区别?”告诉她?以为他不想吗?
段喃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在感情里,除了两个当事人,其他皆是外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池靖卿手一挥,酒杯“哐”的一声摔在了桌上,也摔在了沈素期起了涟漪的心湖中。
她贴着门框,侧耳细听。原来那日在闵府,并非是他抛弃了她,原来他心中一直藏着对她的不舍,原来他才是最最身不由己的那人。
池靖卿粗鲁的抹了一把嘴角的琼液,忽地提高了声音:“本王对她的心意从未改变,但现在国将不国,本王身为池氏子嗣,岂能坐视不理,岂能只顾儿女情长。”
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苦笑着:“她说得不错,本王伟大目的,不择手段,竟忍心眼睁睁看着她难过,若她恨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话语透着无尽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