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一个失神,未来得及收敛悲痛,恰巧被苏巧兮瞧在了眼里。
后者趁着她失神,缓缓起身,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仍是失神,心下冷哼了一声,唇角讥讽。
从袖口中掏出一小包粉末,将一半的量倒进了茶杯中,手竟半点都未颤抖,足以见得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做。
沈素期哪里顾得上其它,只觉双眼刺痛,紧握的双手,手背上青筋突起,心中尽是痛恨。
这池靖远竟连死人都不放过,即便沈氏的人都死绝了,他仍要扣上一个伤天害理的罪名。
苏巧兮端着茶杯回来,递了过去,轻声道:“萋萋,你还好吗,喝些茶水。”声音略有提高。
沈素期脱离了躯壳的思绪,终被拉了回来。一个恍惚,看向苏巧兮,见她笑容明媚,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接过茶水,捧在手中,一口咬上了舌尖,顿时清醒了几分,:“多谢苏小姐,我没事。”不过报仇的欲望,愈发的浓烈了。
苏巧兮见她并未喝水,莫名心虚,轻笑了一声:“你快喝些水压压惊,都怪我,萋萋胆小,我还与你说这些,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话虽如此,却不见一丝歉疚。
先前听温雅慧透露沈素期的身份,她还怀疑过,一个桃乡幸存下来的女子,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一跃成为闵府的表小姐。
现下见沈素期的反应,她便确信了温雅慧的话,不由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
见她端起茶杯,一饮而下,喉咙发出“咕噜”的一声,眼底浮现得逞之意,坐回位子眼眸里满是担心:“萋萋,你方才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惊讶了?”语气透着一丝紧张。
却见沈素期放下茶杯,已然恢复如此,略带为难的笑了一声:“方才想到那桃乡百姓被大火活活烧死的场景,只觉渗人,受了些惊讶罢了。”神色看不出一点异样。
苏巧兮见状,心中更是暗暗钦佩,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冷静了下来,那可是灭门之仇。
与其闲谈了几句,便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记得今晚要到礼教堂,切莫不可耽搁了。”说罢,便朝外走去。
沈素期起身相送,待人走远,关紧房门,背靠着门,缓缓蹲下。
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长叹了一口气,尾声颤抖。这两日的忙碌分散了一些她的注意力,今日苏巧兮那番话,又揭开了她的伤口。
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之下,任人往上撒盐,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要笑着说无碍。
池靖远近在眼前,她无法报仇,深深的无力与沉痛,将她吞噬了进去,好似无形之中有一双手,捏着她的心脏。
蹲了约一刻钟,她还未来得及哭泣,只觉大脑一阵眩晕,浑身无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叫嚣着。
沈素期似乎想到了什么,咬了咬舌尖,猛地站了起来。血液瞬间倒流,大脑发麻,不等她反应,身体重重地朝前方倒去。
意识消失前,只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快步朝她走来,看得出那人在张口,却犹如处在深海之中,半句也听不清楚。
宁玉苑乱成了一片,京城街道间,仍是一片繁华。
采花大盗的事情渐渐平息了下来,偶尔听洗菜的妇女相谈几句,也没有了先前的热劲儿。
赵子威朝望月楼走着,隐隐察觉有人跟踪自己,走到一偏僻的巷子,贴着墙壁,停下了脚步。
他竖起耳朵,听闻一阵脚步声靠近,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待那人走近,当下大步侧过身体,同时拔出长剑,伸出另一只手臂,将人禁锢在胸膛中。
长剑搭在那人颈间,沉声问道:“什么人?”语气隐带了一丝杀气。
怀中的人身体一僵,被发现了不仅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恼羞地一脚踩上赵子威的鞋,咒骂了一声:“混蛋,流氓,放开本小姐……”
赵子威眉头一皱,心下狐疑,这声音听着耳熟,会是……忽地意识到了怀中的是个女子,当下放开手臂,却未收回长剑。
裴无忧当下身体一旋,脱离了他的怀抱,扫了一眼肩上的长剑,面带愠怒,娇瞪了他一眼,娇嗔道:“本小姐看你像个好汉,竟不分青红皂白便这样对待救命恩人,你的良心何在?”
扬着声音,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却明显带着江湖女子的飒爽与大气。
提及救命恩人,赵子威心头生出一分歉疚,却仍未收回长剑,眼睛一眯,冷哼了一声:“在下没有良心?在下未求着你救,你趁着在下无意识时强迫在下签字画押便罢了,姑娘未经在下允许便拿了在下的东西,现下却贼喊捉贼,姑娘还觉有理吗?”
他上次匆匆离开了那院子,当时并没有发现身上少了什么,调动江湖寮在京城的人手时,却发觉寮主的令牌不见了。
好在这里的人认得他是赵长江的儿子,否则便耽误了大事。仔细回想,唯一近过他身的人,便只有眼前这位女子了。
赵子威本便生得阴柔,肤色白皙,现下因动了怒,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一双星辰闪烁着怒意,眸色深了几分,却也因此,面孔刚毅了几分。
裴无忧微怔,先前她便觉得此人长了一张柔美的面孔,打心底里觉得他像个女子,现下见了他男子气概的一面,反而觉得自己以貌取人有些肤浅。
却也因此发觉,他因那块令牌动了怒,显而易见,那令牌定是贵重之物。思及此,便有恃无恐了起来。
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轻哼了一声:“好汉,你还未还本小姐银子,本小姐拿了令牌抵债,也不为过吧。”晃了晃手中的契约,毫无惧色。
赵子威嘴角抽了抽,眼神略带错愕,下意识问道:“莫非你随身携带着?”语气透着一丝狐疑。
裴无忧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还用说,这里又不是明召,哪有那么多银子给本小姐挥霍。”说罢,见他面色一变,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话不多说,还钱。”
赵子威眼眸微眯,收回了剑,面色未有半点缓和:“姑娘快些将令牌还给在下,那东西太过危险,姑娘留着也只会为自己招惹麻烦。”
现下江湖寮不得皇上待见,从前惹上的仇恨皆找上门来,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一个女子,手中拿着寮主的令牌,势必会对她出手。
赵子威这话不假,裴无忧不交换也是不假,闻言未有半点紧张,不以为意:“赵公子手中会有江湖寮寮主的令牌,便说明你是江湖寮的人,”她眼中点点狡黠,话锋一转,“或者说你与我一样,皆是偷来的。”
说起偷来的,表情未有一点异样,好似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子威不可置否,星眸深了几分:“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话便是承认了自己是江湖寮的人,心下更是狐疑。
方才她自称是明召的人,现下知他是江湖寮的人,仍是有恃无恐,后者虽没有什么,但一个女子有这样的警觉,便说明她不简单。
裴无忧眼波一转,收了契约,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看样子赵公子不打算还银子了,那本小姐便跟着你了,何时还银子我何时走。”扫了一眼他的长剑,无半点波动。
赵子威眉头一皱,心中已是不耐:“姑娘,快些将令牌还给在下,在下还有事情在身,没有功夫与姑娘耗下去。”他本着君子作风,与她好言相劝。
岂料裴无忧眼神轻蔑:“赵公子,你还银子。”言下之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赵子威一时语塞,他来京城来得匆忙,身上未带那么多银子,不仅如此,连晚上在客栈留宿的银子都险些不足,哪有多余的银子还给她。
但江湖寮的令牌绝不可落入外人手中,赵子威见好言相劝无用,当下提起长剑,还未开口,便见裴无忧抬起右手,手自然向下垂着。
他心下一惊,眼睛微眯:“无影钩?”若他没有看错,她手背上佩戴的乃是江湖十大暗器排行榜第二位的无影钩。
此暗器因快速而得名,适合女子使用,暗器佩戴在手腕处,手掌紧握,便会触发机关,从手背处发射暗器,不到一息便可杀人于无形。
虽没有人见过发射出的暗器是什么,但极有可能是银针或是细小的飞镖。
平时佩戴在手上,与女子寻常的配饰没有任何区别,但只有江湖内行人才知道,无影钩的恐怖之处。
裴无忧脸上没什么表情,听闻他识货,缓缓垂下手臂,冷声道:“识货便好,在你还钱之前,本小姐是不会离开的。”语气无一丝玩笑。
赵子威皱着眉,心中更加怀疑她的身份。无影钩不会无缘无故落入她手中,此人并不笨,单凭一个无影钩和令牌便对他有恃无恐,未免也太过大意了。
只有一点可以解释她的行为,便是她根本不害怕他会动粗,也就是说她本身便武力不弱,与他平齐,甚至在他之上。
这样的人,若不可为己用,也万不可为仇。
思及此,看向面前的女子道:“在下暂时无法还银子,姑娘若是不在乎男女大防,便随你。”说罢,率先走出巷子。
不出意外,裴无忧跟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