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忌之所以迟迟没有与面具相识,一是想等面具打开心结,主动去找自己,二来便是担心太过突然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若还不相认,才会让他多心。
面具一怔,脸色逐渐冷下来:“不是说过皇上你认错人了,皇上明日便登基立后,皇后若知道皇上心中另有他人,多半要伤心了。请皇上自重。”说罢,与其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转身走开。
他在前面走着,也察觉的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却始终未回头,裴无忌亦没有再上前。直到面具回到住处,在门口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向他,道:“丞相大人不在,皇上请回吧。”
说罢才发觉,裴无忌面色复杂,失落与感伤之中,且带一丝疑惑,再多的他也看不透彻了。
面具见他未有所动,便起身进了门,门乍一关上,他整个身体便靠在门上,心底油然而生一顾浓浓的无力感。良久,隔着门朝外看一眼,裴无忌政务繁忙,应早便离开了。叹息一声,朝偏殿走去。
天空落了雪,这间巍峨的皇宫,到处皆是冰冷的苍白。
面具虽在房间中,心却跳出窗外,不知去了何处。倏然听得外面响起一阵躁动,倏然想到什么,快步到殿门口。
“皇上晕倒了,快去叫太医!”
“来人,先将皇上送到养心殿!”
太监尖锐的声音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具怔愣的站在门口,下意识便要推门而出,手刚伸出,却又缩了回来。不多时,门外便安静下来。 他站在雪中,眼中尽是犹豫。裴无忌那样的身体竟会晕倒?不过他身边多的是太医,又有宇文念柔悉心照料,应当不会有事。
念头刚一闪过,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面具走过去开门,但见几名护卫堵在门口, 问道:“何事?”
其中一年纪稍长的人应道:“皇上在你们门前晕倒的,现在状况不明,请你们过去配合调查。”语气态度极为强硬。
面具求之不得,岂会拒绝,便随着护卫前养心殿,外室跪着一众太医,宫女们个个低着头,气氛凝重,无人敢多言。内室时而传出宇文念柔的声音,想来陪在床榻。
还未来得及多想,一护卫便问道:“这位公子,皇上龙体向来康健,怎会忽然倒在你住处的门口,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或是在这之前见过皇上?”
面具见太医在场,极为配合:“见过一面,但当时皇上还是好好的。” 是故为何倒下的如此突然他并不知情。
一上了年岁的太医出言询问:“皇上受了刺激,又在外面站了许久,感染风寒,但多半还是心病……”
此时宇文念柔从内室走出来,眼眶红肿,脸上亦挂着泪痕:“章太医,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受刺激,是不是您……”
章太医乃是宫中老太医,被这样质疑还是第一次,当即面色不大好看,但顾及到她的身份,只得压下不悦,道:“回公主,微臣行医数十载,断然不会误诊。”话锋一转,“只是明儿便是登基之日,皇上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这可如何是好……”
面具朝内室望一眼,一时未留意到身旁护卫看自己眼神中的异样。护卫轻咳一声:“公子,卑职了解了,若有什么线索,还麻烦您再来通知一声。”换言之,现下他可以离开了。
面具犹豫半响,终还是转身走出养心殿。
夜幕降临,因着裴无忌卧病在床,皇宫沉浸在阴郁之中,灯火阑珊。
夜深,一道人影掠过房顶,在养心殿一隐蔽之处落下。环视一周,眉头微皱。养心殿守卫应当森严,且在皇上生病之事应更为森严才是,但今晚却并没有格外森严,与平时无异,难道是御林军疏忽了?
念头一闪而过,便趁着御林军交接之时,从一窗口跃入殿内。
内室点着两根蜡烛,足以看清房间内摆设,用金碧辉煌形容还真是半分不夸张。他无心细看,朝龙榻走去,伸手掀开帷幔,便见裴无忌双眸紧闭,床头点着淡淡的安神香。
面具神色复杂,良久,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只这样站在床头凝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光线愈发清晰,黎明将至,再不走便难以出去,面具叹息一声,缓慢转身。
忽然, 垂在身侧的手被握住,他身体一僵,顿时心跳慢了半拍。
裴无忌拉着人的手往龙榻上一带,后者一时不留神,跌坐床边。他缓缓起身,道:“来都来了,不与朕打声是招呼便走?”
面具装聋作哑。
裴无忌也不在意,续而道:“你既然从不认识朕,为何深夜来访,还迟迟不肯走?莫不是刺杀朕也得挑个时辰?”
面具心下窘迫,继续装聋作哑。
裴无忌朝外看一眼:“若朕大喊一声抓刺客,你觉得会如何?”话音一顿,见他终于看向自己,却仍顶着那张普通的脸皮,不由皱眉,“朕不是说过认出你了,还带着那玩意做什么。”
面具仍未放弃反驳:“你误会了,我只是……”
裴无忌边点头边接着这话:“朕知道,只是担心朕,你若当真不想让朕认出你,最起码要将这性子改一改。”
他全然是将面具看穿的样子,且被他抓个正着,面具再想为自己辩驳也为时过晚,索性与他对视,道:“那又如何,既然你醒了,也不会耽误既今日的登基了,我便回去了。”
裴无忌只看着他的眼,也不言语,只在他将要起身之时,将人揽在怀里,面具下意识挣脱,便听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裴无忌缓缓闭上眼:“别动,让朕抱一会儿。”
语气略带恳求,且将这半月来的思念皆包含在其中。面具逐渐安静下来,心中五味杂全,良久,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话音落,但听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今日裴无忌登基,必然从一早便会开始忙碌。
裴无忌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带几分笑意:“现下出去才会被人发觉,不妨你在这等一日,等到深夜,再偷偷溜出去。”
面具听出他话中的打趣,嘴角微抽,自己深夜潜进来还不是为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登基之后,我与段喃便要回大越了,等不到晚上。”
“这么急?”裴无忌将人放开,语气中淡淡的寂寥“你与他一同回去?也罢,明召着实没有什么能够留住你。”
面具偏头看他一眼,也不否认,转移开话题:“登基之后政务繁忙,你照顾好自己,即便你有后宫,她们也总有照顾不周之处。”
裴无忌沉吟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只怕是不行,她们皆是庸脂俗粉……”
“好了,”面具站起身,但听敲门声响起,左右看去,瞥见他的神色,“你这里……何处可以藏人?”目前看来,不惊动任何人的出去似乎不大可能。
裴无忌早便料到似的朝龙榻后一指:“无人会过去,你安心躲着,等朕回来。”说罢还不大放心的看他一眼。
面具点点头:“知道了。”
明召皇帝的登基大典在泰山举行,下午回到皇宫册封皇后,一切按照秩序,忙过之后,便是黄昏之时了。
一公公跟在裴无忌身后,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皇上,各国来使跟大臣都在等您,您这是……”去养心殿的方向。
裴无忌一门心思皆扑在养心殿中的那人,无暇顾及其他,随口道:“让他们等着,朕还有事。”
公公面露难色,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裴无忌快步回到房间,却不见面具的影子,面色微沉。公公跟在他身后,见他面色难看,汗岑岑的开口:“皇上,您在找什么?”
与此同时,两匹快马在京都外的官道上飞驰。
皇宫内一切照旧,宫宴进行到尾声。
红烛暖帐,熏香袅袅。
宇文念柔坐在床榻边等待,双手紧紧的捏着丝帕。蓝珠走上前,见此模样,心中泛起一阵酸意,兀自红了眼眶:“娘娘……”
宇文念柔听闻着声音,心头一紧,隔着盖头询问:“蓝珠,怎么了?”今日虽是册封,但也是她与裴无忌大喜的日子,自然要按照婚事布置。
蓝珠走到她身边,缓缓跪下,握住她的双手,低声道:“娘娘,皇上他……”
“皇上那边差不多也到时候要结束了,想来定然吃不好的,你将饭菜热一热,等皇上来了要先用膳。”宇文念柔不等他说完,便先开口,“好了,你先出去吧。”
蓝珠摇摇头,眼眶盛满泪水:“不,娘娘,皇上身边的公公传话来,皇上今日过于劳累,便在养心殿……歇下了。”
换言之,这新婚之夜,册封皇后之日,皇上不来了。
良久,蓝珠抬起哭花的脸,看向仍未有反应的人儿,心头一惊:“娘娘,您怎么了,您要哭就哭出来,这样会憋坏的,奴婢帮您将盖头拿下来。”
蓝珠刚要动手,便被制止。宇文念柔道:“你先出去吧。”
“娘娘……”
蓝珠犹豫半响,未听到她回应,只得退下。
宇文念柔头上的盖头缓缓滑落,露出她如死灰般的脸,眼眶蓄着泪水,却迟迟未落下。
这样的情况,早便应该想到了不是吗?终究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