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粉饰太平。
京城有一处闲宅,乃一百多年前便建立起的,近年来一直空闲着,最近忽然有人居住,便第一时间引起注意。
调查之后才发觉,此人竟是朝中一位武将的宅院,武将在池靖远登基之时消失不见,如今池靖远被推下去才又回到京城,但却迟迟没有去见池靖卿,更没有表明立场。
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武将手中有十万大军,对刚登基的池靖卿来说,这十万大军是个威胁,若不能拉拢,便必须得铲除。
闲宅主院一屋顶,面具将这家房主的信息缓缓道出,且道:“但皇上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若反目成仇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裴无忌点头表示了解,道:“也便是说还是要先谈判,若谈判不成才能执行刺杀。”
“基本是这样,”面具道,“正主就在房间里面,本想等他从书房回到房间再动手的,但看样子他也在等我们,下去吧。”
两人跃下房檐,稳稳的落在地面,刚推门进书房,便见一中年男子看向他们,神色无半分意外。
面具暗道果然如此,朝里走去,一作揖,道:“公孙将军,久仰大名。”
此人在池靖卿父亲在位时便是朝中将军,与李元关系不和,李元性格直爽,他却谨慎内敛。
公孙楚先请两人坐下,亲自斟两杯茶,道:“将军不敢当,早已不在朝中,不过是个闲人罢了。”语气透着释然。
面具也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即是闲人,似乎不需要军队来保护,皇上登基之后,京城治安改善,公孙先生大可安心。”
换言之,交出十万大军,他仍可安然无恙,若不然,便无法保证他会不会被流寇杀死。
这岂是劝说,分明是威胁。裴无忌眼底略带笑意,他谈判的方式向来如此,谈得成才奇怪。
公孙楚岂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道:“先帝弑父,我便预料得到他自私昏庸,在他登基之时便带着军队离开京城,听闻皇上知人善任,勤政爱民,是故回到京城,却不想皇上身边的人竟出口便是威胁之言,莫非是我错听了传言。”
皇上身边的人都是如此,便可以想象皇上本人是何等人。
面具刚要反驳,裴无忌在桌下按住他的手,道:“公孙先生在先帝登基之时便离开,现下又回来,便说明先生有意辅佐皇上。若只是担心跟错主子,大可听取民声,百姓总归不会骗人。”
不必说,公孙楚既回来,便说明他已将一切打听妥当,甚至将池靖卿的为人作风都琢磨透彻了,必然知道他在民间的一片好评。
果不其然,公孙楚看他一眼,面色稍微缓和:“若不是皇上得民心,我也不会回来。”
裴无忌从善如流:“所以公孙先生并没有要与皇上为敌之意,不过你比皇上年长一辈,是故希望皇上亲自拿出态度,但皇上登基之后事务太多,百姓之事为首,事关重大,皇上实在无暇分身,便怠慢了先生。”
顿了顿:“今日我们便可代表皇上的意思,皇上仁厚礼贤,定不会亏待先生的兵,先生若还有其他顾虑,我们回去再转告皇上。”
公孙楚目光落在他脸上,裴无忌坦然与之对视,且面带得体微笑。
面具看得连连心惊,向来只知他性格浪荡不羁,玩世不恭,武功高强,却不知他在谈判这方面竟也如鱼得水,还未费口舌多说什么,便见公孙楚目光微变,比适才和善许多。
房间安静半响,公孙楚倏然沉吟一声:“也罢,皇上为百姓做事,我也看在眼中,回去告诉皇上,若不嫌弃,我这把骨头还能为朝廷奉献几年!”
语气之中正义凛然,可以想象他意气风发之时是何等风光。
面具出门之后还有些未反应过来,公孙楚竟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们了,原本以为今晚必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不费力气的说服了公孙楚,他的武器皆白白准备了。
裴无忌搭着他的肩膀,正儿八经教导着:“秦公子,日后你少不了为池靖卿出面,这种事情尽早学会得好。”
轻佻的语气浅带一丝落寞。
面具尽量让自己忽略他的语气,轻咳一声:“从前我也只做些打杀事情,烧脑的我做不来,这次若不是段喃有事,也轮不到我过来。”换言之,池靖卿身边有能力的人并非他一个,他也并非不能离开。
裴无忌停下脚步,认真看着他,半响,缓缓道:“我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面具也停下来,四周漆黑,却看得见他琉璃眸闪烁着亮光,甚至有些刺眼,下意识别过头,又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还未做出反应,他另一只手扯下脸上的银面,不由分说吻上来,比上次蜻蜓点水的吻重得多,且带有掠夺的意味。
面具心中警铃大作,条件反射伸手推人,伸出的手却被他扣住,同时银面掉落,只听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寂静无人的巷子中尤为刺耳。
面具脸上白皙的皮肤微红,呼吸几分错乱,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意识模糊,倏然被这声音惊醒,张口在他唇上一咬,后者倒吸口凉气,却未放开,只错开一点位置,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随后才将人放开,注视他蒙上湿气的眼睛,微红的脸,难怪他要将自己的面貌遮起来,若是个女子,定是祸水。
看了半响,倏然笑道:“不妨这样吧,再有半个月我就走了,这半个月我们都随意一些,你莫要再做违心之事,我也信守承诺,半月之后,再不打扰你。”
面具越听越清醒,这算什么?只是半个月的放纵,有什么意义?他理解不了,道:“还是算了吧,没有意义,半月后你回去成婚,我算什么。”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双脸发热,忙解释着:“我是说,你也应当为公主负责,她若知道,必定会伤心,这半月我们莫要见面了,等你回去,我们便可当做没有认识过……”
等等,为何他越说越矫情了。
裴无忌不由失笑,道:“听我的,只半个月,如旭,我自认比你清楚你的想法。”顿了顿,“先前与你提起的也皆是认真的,若你想离开大越,明召皇宫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面具微愣,仍想不通这半月的随心所欲究竟有何意义,也理解不了他这及时行乐的想法,但他讲话说到这份上,自己也着实没有理由再拒绝。
裴无忌嘿嘿一笑,弯腰捡起银面,往自己脸上比划一下:“我就当你默认了,”银面被他戴久了,都带上他的味道了,“先回宫吧,池靖卿应当等你复命呢,我等你回来。”说罢,拿着银面为他戴上,清冷的月光洒在银面上,似乎也柔和许多。
面具扶正银面,道:“也好。”
御书房。
池靖卿听闻公孙楚答应入朝为官后,也未表现出轻松的神色,黑眸神色复杂,声线低沉道:“如旭,你应当明白,这是大越的国事,裴无忌他再怎么说都是明召的王爷,甚至皇帝。”
面具从他语气中听出警告,这才意识到他并未说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这次是我的过失,按规矩应该如何处罚便如何处罚,你要做到大公无私才行。”
池靖卿眉头微皱:“如旭,我并不希望因为我登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改变,”话锋一转,“裴无忌无权插手政事,你私自带他去见公孙楚,朕不得不惩罚你以示警戒,从今日起你无需再做什么,先在宫中吧。”
他若是官员,理应停职观察,但只是皇上的侍卫,便只能暂时反省。
面具心下动容,又生愧疚,应道:“属下遵命。”
池靖卿思量片刻,淡淡道:“你先下去吧。”又想起什么,忍不住提醒,“裴无忌没那么简单,你当心。”
面具脚步一顿,也未回头,只应一声便出了御书房。
池靖卿轻声叹息,他是皇帝便不能只顾兄弟情义,常言皆道帝王无情,也不无道理。
回到房间,裴无忌已经睡下了,面具现在床榻前凝视着他,不知站了多久,未抵住睡意,在床榻外侧躺下,不多时便睡去。
他刚睡醒,原本闭着眼睛熟睡的裴无忌倏然睁开眼,偏头看着他,实则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自己便醒了,只是等他的下一步行动,却不想他看了许久也没有做什么。
但从他的行为上也可看得出,池靖卿定然与他说什么了。思及此,不由叹息,侧身往他身边凑了凑,渐渐睡去。
他睡得安稳,却不知有人因他未归而无法入眠。
翌日,阳光从地平线升起,晨风微凉。
凉月殿。宫女早起打扫卫生,动作轻的未发出声音。
忽地,偏殿传来声音,一宫女忙上前,轻推门进去,福身行礼:“公主,您有何吩咐。”
宇文念柔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听闻选中有动静才将人叫进来,见了宫女又有些犹豫,半响才问道:“小王爷他去哪里了,一夜未归。”
宫女微愣,这事她一个小小宫女岂会知道,但见她面容憔悴,耐着性子道:“回公主,奴婢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