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礼部侍郎侍郎快步进来,跪在龙案前,行礼之后,起身道:“皇上,今年科举状元之人已经有了,皇上可要过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折子。
池靖远放下手中的毛笔,扫了他一眼,沉声道:“讲。”
礼部侍郎当下收起折子,低头道:“回皇上,是一名叫段喃的琼玉人。”说到琼玉时,话语略有迟疑。
现下无人不知,皇上在着重调查琼玉城,只因池靖卿带着情报从琼玉城来,,皇上笃定了琼玉城必定有什么他不知的东西,扬言必要查出。
不出所料,池靖远双眸微沉,本未有何疑问,现下却问道:“从琼玉城来的?调查清楚了吗。”单听了琼玉二字,便谨慎了起来。
礼部侍郎早料到了他会如此发问,因此对如流:“回皇上,臣已将人调查清楚,段喃自幼在琼玉城长大,五岁丧母,十岁丧父,一直辗转于亲属家中,此人读书刻苦,立志要考中状元……”
讲身世讲清楚,续而道,“皇上大可放心,此人身世干净,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打交道,科举这段时间,也未与其他秀才有过半点亲近。”
礼部侍郎乃是池靖远安插在朝堂中的人,他的话绝对的真诚,是故池靖远并未多想,道:“若当真如此,此人或许可用,明日找个时间将人带进皇宫,朕要亲自问他些问题。”
礼部侍郎略微一惊,试探底细这等事情,何时要皇帝亲自来做,如此说来,便是朝中当真没有几个忠心之人了吗?
心下虽有疑虑,也只得应了下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两道黑影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潜进了望月楼的某一房间,一人站在窗前,一人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床头烛火摇曳,烛火下,清楚可见沈素期苍白的小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她一只手蜷缩在胸前,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被子,被子边缘一小片水渍,不难看出,她睡前哭了一场,或者是哭着入睡。
池靖卿眼眸深邃,眸底尽是痛楚,缓缓弯下腰,疼惜的吻了吻她的眼角,抬手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掖了进去,手指在她唇角轻轻摩挲。
许是察觉到了异样,沈素期本便微蹙着的眉,皱得更是深了。池靖卿手一顿,即便连睡着,也睡不安稳吗?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诉说,却连让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自己都办不到,终是是他太过无能,现下还无法掌控所有。
思及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站直身体,朝窗口走去,眼底说不出的留恋与不舍。
“池靖卿……你见利忘义……”
细小的声音响在身后,池靖卿脚步一僵,侧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与婴儿般的细细呢喃,莫名松了一口气。
略带歉疚的心中道了一声等我,便大步走向窗口。
面具看着他恋恋不舍的模样,啧啧了两声:“长夜漫漫,怎的只看一眼便走?”尾声浅带戏谑,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还可以开玩笑。
池靖卿面无表情,双眸比月色清冷,纵身一跃,离开望月楼,才应道:“今夜有正事要办。”言下之意,否则他真可看上一夜。
面具唇角略带一丝无奈,分明很是在意,却当众放弃了沈素期,这样一来,世人皆只知他是见利忘义之人,谁知他心中牵挂。
城北一户人家,窗口发出橘色烛光,似是在为何人引路。
子时,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潜进这户人家,刚一进门,便见一男子擦着匕首,似是在恭候二人的到来。
他看清楚来人,上前一步,象征似的行了一礼:“草民见过二王爷。”话音落,又道,“二王爷可见过她了?”
不必言说,便知他口中这个“她”是何人。
池靖卿点头算是答应,道:“金榜题名,恭喜。”低沉的声音却未有半点祝福之意。
段喃并未在意此点,对上他的视线,双眸泛着冷意,面部线条刚硬,气势竟可与池靖卿相提并论,沉吟问道:“二王爷深夜造访,有何事?”声音冷硬,语气平缓。
面具一挑眉,暗道原来段喃留这灯不是为了等他们的。也只是心中暗道,便继续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池靖卿亦未在意他的不敬,反而因他现在的模样,更加确定将此人拉入麾下,乃是正确之举,当下道:“皇宫那边传来消息,池靖远明日要见你,今日便是来通知你一声,做好心理准备,他极有可能提及桃乡之事。”
段喃与沈素期皆是桃乡幸存之人,也皆对烧毁桃乡之人怀有深深的恨意。后者冲动得一朝入宫,只为寻仇,倘若段喃在池靖远面前表现出一丝杀意,不必多言,马上便是一具死尸。
要知道皇上定会查到段喃的来处,他虽掩盖了段喃的经历,却未抹去他的来处,是故皇上对他定是怀有疑心的,否则也不会要面见一个状元。
段喃本便阴鸷的眼眸,滑过一丝冷意,沉声道:“若连见池靖远一面都抵不过,血海深仇如何报。”
话语虽平静,声音却更为阴冷。
池靖卿眼眸微眯,脑海中浮现出见段喃之时,他模样羸弱,却是满腔恨意,便是这股恨意拯救了他,支撑着他挺过了习武的那段日子,并且成就了今日这幅模样。
翌日,皇上召见新科状元。
御书房。
段喃腰背挺直,跪在龙案前,面带敬意,始终垂着眼睑,好似不敢直视龙体。
池靖远见他虽带有锐气,却有自知之明,暗中点了点头,面色不改,沉声问道:“段喃,你家住何处?”冷硬的声音穿透冰冷的御书房,不怒自威。
段喃不假思索,应道:“回皇上,草民自幼生长在琼玉城,如今暂住在城北。”语气尽是坦然。
岂料池靖远并未放下戒心,更是试探:“琼玉城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朕的七弟也在琼玉城,你们可有见过?”说这话时,一直在看着段喃,留意着他的反应。
后者面不改色,甚至睫毛都没有动一下,道:“回皇上,草民家虽在琼玉城,但家中残破不堪,时常食不果腹,二王爷与草民乃是云泥之别,草民哪里有资格见到王爷。”
在寻常百姓眼中,皇室中人手持特权,高高在上,平民见之避让,根本无法与皇室走在一起,妄谈有何旧交。
段喃说这话时一本正经,话语中又处处透着敬仰之意,池靖远虽有些疑问,却也无楼漏洞可寻。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沉声问道:“据闻二王爷在琼玉城口碑甚好,你若当真食不果腹,他岂会眼睁睁看着?”颇有逼迫段喃承认之意。
段喃亦非会轻易动摇之人,闻言面色略有迟疑,终是说道:“回皇上,草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池靖远疑问似的“哦?”了一声,“但说无妨。”他倒是想听听看,琼玉城百姓对池靖卿的看法。
段喃忽地抬起头,看着他,犹如蒙冤的百姓见了清官,略带沉重:“皇上,实不相瞒,二王爷在琼玉城但凡见了喜欢之物,皆要派人带回王府,若原主人不肯,二王爷便仗着王爷之名,硬是抢夺过去……”
话语一顿,似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忙低下头,“皇上,草民有罪,草民不应议论王爷,还请皇上责罚……”语气浅带一丝惊慌。
池靖远唇角微不可见的上扬,见他一副说错了话的样子,仁慈的一挥手:“爱卿不必惊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那人是朕的七弟,但若是欺辱朕的子民,便是有罪。朕从来不知,他竟这般对待朕的子民,如此不将大越的律法放在眼里,爱卿放心,朕自会处置他。”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段喃面露感激,伏身磕头:“草民多谢皇上,大越有皇上,是百姓之福,大越之幸。”语气挑不出一丝异样。
池靖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下来:“爱卿现下还自称草民吗?后日便是你登上朝堂之日。”
新科状元提名三日后正式上朝,新官上任三把火,池靖远这是提点他呢。
段喃面色微变,当下改口:“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声音坚定,掷地有声。
池靖远唇角微勾,看样子礼部尚书并未对他撒谎,段喃身世清白,从方才举报池靖卿之行,不难看出他是个心思简单之人。
将此人收入麾下,对现下的池靖远来说,乃是幸事。
池靖远一时兴起,看着他道:“段爱卿,你的府邸处于京城繁华地带,乃是朕亲自为你挑选,不知你可会满意。”
为官员挑选府邸,乃是内务府之事,池靖远竟会为了他亲自挑选,足以见得对他的重视,以及拉拢他的决心。
段喃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样,面带感激之意,磕头谢恩:“臣谢主隆恩,皇上为臣所挑选的,定当是最好的,日后若有需要臣效劳之处,皇上只管吩咐,臣定拼尽全力去办。”
这话不仅恭维了皇上,且表明了决心,他段喃现下便站在了皇上这一边。
池靖远满意得应道:“爱卿只管认真做事,日后定少不了你的。”
好不容易自己的党羽注入了心血液,他自当好生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