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钟见她面色仍是惊愕,显然还未回过神,修长手指一挑琴弦,眼睑微垂,道:“姑娘可有兴致再听一曲?”轻描淡写,似随口而闻。
沈素期一恍惚,好似抚琴之人是池靖卿,二人相似,却又不相似。她一怔神,还未点头应下,便听琴声缓缓而起。
琴声悠扬婉转,如珠落玉盘,如高山流水,清脆悦耳,曲调轻快。
意境与前一悲凉之曲大有不同。沈素期闭上眼,似是听见桃花绽放的声音,看见淡淡香气,桃香沁心,清新淡雅。
天空澄蓝如洗,清风拂面。浅粉花瓣犹如精灵,随风舞动,调皮地擦着她的鼻梁而过,藏入她发间。
她陶醉其中,忽地,琴声戛然而止,意境破碎,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对上青钟的目光。
后者目光略带复杂,见她已然回过神,一挑眉,道:“你怎的这么快便反应过来,本少主的琴声应叫人意境犹存才是。”面色一本正经,唇角浅带戏谑。
沈素期见他如此,秀眉微蹙,道:“你的琴艺,远不及你的演技。”话一脱出,一咬下唇,顿生悔意。
此处可是青剑山,眼前之人乃是青剑山少主,这话显然不讨喜,倘若他要杀人灭口,她便无处可逃。
她心有悔意,别开目光,看向近处的桃树。
岂料青钟竟笑出了声,她一诧异,条件反射地偏过视线。但见他眉眼含笑,清澈的眼眸盛满笑意,笑容纯粹地像个孩子。
沈素期一时看痴,与池靖卿不同的是,青钟很真,即便他现下的模样与那日在武林大会上的不同,但仍然很真,一个笑容便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青钟笑够了,眉眼弯弯地看着她,问道:“沈姑娘此话怎讲,本少主一不是戏子,二不是说书之人,何来演技一说?”清澈眼眸尽是兴致。
沈素期先前还有些悔意,听闻此言,心头松了一口气,莞尔一笑,道:“自然是夸少主你的。”语气轻快了几分。
青钟一怔,笑意更深,目光一扫,道:“沈姑娘手指纤长,且懂得琴艺,不知本少主可有幸听上一曲。”似是随口而问,未有半分勉强。
沈素期沉吟一声,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她走过去,弯腰间,青钟起身,恰有微风拂过,她披散的长发微微扬起,发丝擦着青钟脸颊而过。
她三千青丝如瀑倾下,墨发香气淡淡,一身粉白衣裙,腰束一根棕色细带。淡雅素净。
青钟收回视线,她摊开手掌,刚一触碰琴弦,只听铮的一声,嘲哳刺耳。
忙收回了手,见琴未被自己手中的未央刮破,这才松了一口气,脸颊微红,神态窘迫。
青钟在她对面坐下,扫了一眼她的手心,眼眸闪烁着光芒,笑道:“快看看你手上的未央可有破损,这可是独一无二的,若过了今日,本少主可不认账了。”
清澈眼眸略带狡黠,风趣幽默。
沈素期被他这一闹,窘迫之感全无,当真检查起未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挑眉问道:“你认得出?”心中狐疑俨然写在了脸上。
此乃明召先皇遗物,裴无忧乃是明召公主,得知此物合情合理,青钟如何得知?
许是看出她的疑问,青钟略微偏头,沉吟一声,忽地笑道:“本少主觊觎已久,不知这理由可否成立?”目光又扫过未央。
试问谁人会将觊觎已久这话明着说出来?
沈素期轻笑出声,解下未央,递了过去,打趣道:“既然觊觎已久,不如试一试?”杏眸三分狡黠七分笑意,顾盼生辉。
青钟眼眸一亮,目光在未央上打转,终上前,拿过未央,另一手握着她的手腕。
后者心下一惊,刚要抽出手,但见他将未央重新固定在她手心,便收回了手,道:“如此贵重,本少主若是带着它跑了,你岂不损失惨重?”
沈素期显然未料到此点,下意识缩回右手,杏眸神色错愕。
她将心中所想皆写在了脸上,青钟轻笑出声,但却未含嘲讽。
沈素期脑海中忽地浮现他那日武林大会上之模样,略微偏头,看着他笑够了,支着下巴问道:“你这个样子比在武林大会上顺眼得多。”声音戛然而止。
她秀眉微蹙,暗暗懊悔自己怎的又将心声表露了出来,分明与他不过一面之缘。
青钟微怔,收起笑意,摸了摸脸,淡淡道:“若非傲慢张扬些,如何镇得住各帮各派?”声线优雅华丽,语气缓缓。
若让武林各派得知青剑山下一任掌门是个如同孩童之人,青剑山何以立足,威严何在?
但不知为何,沈素期总觉事实并非这般。眼眸太过深邃或太过清澈,皆不正常。且他先前表现得那般,与他也未有半点突兀。
幽默风趣是他,傲慢张扬也是他。
沈素期未回应他,一手抚琴,琴声缓缓。
未有高山流水,也未有绵绵情意,随手而弹,却自成一番意境。
青钟闻着琴声,轻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与琴音无关,沈素期却听得动作一顿。
她虽不知他有何苦恼之事,但可吟出如此悲凉之诗句之人,心中必定藏着凄凉之事。
她放下手,莞尔一笑,缓缓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见如故,莫过于此。
仿佛多年老友,虽许多年未见,却未有半点生疏,是坐下来便可大碗喝酒的随意。
念头刚一闪过,青钟利落地起身,道:“此时此刻若无琼浆玉液,着实可惜,莫不如我们饮酒抚琴,促膝畅谈,如何?”声音含笑,唇角写着戏谑。
本是无心之言,岂料沈素期竟有要应下之意。
忽闻身后脚步声传来,青钟面色不改,也未回身去看。
青天道刚一走进便听闻那话,眼底掠过异色,面露不悦,道:“与姑娘家饮酒却说的如此随意,钟儿,你太过失礼了。”话虽如此,未有半分责怪之意。
沈素期适才还未觉有何,经他一提醒,略微低头,缓缓起身,错开几步,福了福身,道:“见过青掌门。”
近几日皆在青剑山养伤,她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本分,态度收敛了些许。
岂料青天道扫了她一眼,便将她心思看穿,道:“你这丫头,先前那般张扬,现下忽地礼貌了起来,准是又打着什么主意。”摇了摇头,语气无奈且纵容。
沈素期吐了吐舌,狡黠一笑:“青掌门一双慧眼,晚辈如何也逃不过您的眼睛。”这话便是应了下来。
青钟见她机灵,清澈的眼眸略带笑意,看向青天道,道:“爹,沈姑娘冰雪聪明,若当真有何叵测居心,也定不会叫人察觉才是,您老先前还赞了她聪慧。”
即赞了沈素期,又替青天道说了好话。偏生一双清澄的眸子,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沈素期抿唇一笑,见青天道有开口之意,赶在他开口前,道:“青掌门,素期着实有事,”声音一顿,“在青剑山叨扰多日,如今素期伤势大好,也应上路了。”
话音一出,青钟抬眼看她,见她未看自己,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青天道神色稍正,问道:“桃花便要开了,过了此处,便难见这样的景色了。”这挽留之意过于委婉,也容易被拒绝,端看她要留或走。
沈素期抿了抿唇,葱白般的手指从发丝间穿过,墨发与手指相得益彰,借此动作掩去眸中神色,放下手,淡淡道:“若什么都看了,便也无可留念了。”
言下之意,青剑山未有何值得留恋。
青钟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却未开口。
她本便是路过此处,若非楚涟漪的无理要求,甚至不会停留,到了青剑山,更是意外之事。
如此,便可说得通了。
青天道负着手,她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也罢,走之前记得来通知一声,我有事同你告知。”
沈素期犹豫半响,点了点头,缓缓离去。
待人走远,青天道看了青钟一眼,叹息一声,道:“钟儿……”
话未说完,青钟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爹,我先回了。”
青天道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半个时辰前。
青钟得知沈素期前往桃林方向,未有犹豫,便跟了上去,且率先一步占据了桃林中央位置。
偶遇皆是安排,若非是上天安排,便是某一方刻意。
沈素期回到院子,便见赵子威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上前一步,略微犹豫,道:“素素,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显然,她眉间带有惆怅,应是见过了青天道。
沈素期眼睑微抬,摇了摇头,缓缓走进房门,道:“明早便离开,虽不急着回琼玉城,但在青剑山太久,总觉不太妥当。”
话一出,才意识到这段时间她皆是以真实姓名示人,若被有心之人向池靖远举报,青剑山便要被她所连累。
赵子威星眸渐冷,道:“也好,我今晚出去一趟,将之后的事情做一个收尾。”
沈素期忽地想到了什么,回身看着他:“赵子威,武藏派的事情就此罢休,你若要去寻仇,更是不应该。”这话又急又快,且秀眉微蹙。
她忽地想起自己昏倒之时,赵子威曾在众帮派前扬言重创武藏派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