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菀内的贵女们,不知沈素期到了门外,仍或嬉笑怒骂,或阿谀奉承着。
一红衣女子,看向苏巧兮,扬声问道:“苏小姐,据闻今年的枫叶格外的红火,不知可否有幸到太尉府别院一睹枫红?” 毫不掩饰攀附之意。
在座贵女皆知,苏府在城郊的枫林苑,包含着一座自然形成的枫山,生长着着整个京城最为盛大的枫树林。
每每秋季,满山的枫叶,红火一片,景色壮观,整个京城独一无二,甚至连先皇都曾夸赞过。
也正因接待过先皇,颇为新帝不喜,枫林渐渐没有人打理。从前井井有序的枫林,现下有些杂乱,甚至闯进了野生的小动物。
虽更为自然,却终是被新帝所反感的场所,无人敢赞上半句。
红衣女子许是不知情,仍当这是先皇在的时候,话语毫不遮掩,奉承成了戳痛,却丝毫不自知。
一句话落下,竹林菀内,贵女的声音渐渐小了,纷纷看向了开口的红衣女子。
苏巧兮被当众戳到了短处,撑着脸上的笑意,唇角微僵。
温雅慧端起桌上的果酒杯,看向苏巧兮,唇角含笑,娇柔的声音有着带动人心的魅力:“听闻太尉在城北围了一处菊花苑,眼下即将入秋,景色定然不俗不知我等可有荣幸,一睹万菊盛开之美景?”
温雅慧看似无心之言语,却是岔开了话题,转移了大半贵女的注意力。
在场的少有几个如红衣女子这般,看不清时宜,听了温雅慧这话,忙附和着。
“温小姐说的可是苏太尉前不久,花重金购下的别院?听闻那可是块风水宝地,价值不菲呢。”
“且不说价值,据闻那院中的菊花,聚集了四国菊花的品种,从初秋到深秋,皆有应时的菊花绽开,景色美不胜收。”
“如此说来,我们便要缠着苏小姐,请她带我们去开开眼了。”
一众贵女嬉笑着讨论着菊花苑,几名地位稍高的贵女,便讨要着要到菊花苑一睹美景。
似乎所有人都默契的淡忘了放下枫林苑之事,苏巧兮面色缓和下来,笑意如初,却是再未看那红衣女子一眼。
端起身前桌上的酒杯,举在与胸口平齐的位置:“难得大家有雅兴,改日有机会,定当带各位前去观赏。”
顿了顿,算是圆过了枫林苑之事,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续而道:“今日大家赏脸赴宴,巧兮在此敬众姐妹。”说罢,扬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苏姐姐好酒量!”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座的贵女,纷纷朝门口看去。见易侍婉挽着一陌生女子,心思灵活之人,已想到了此人许是迟迟未到的闵萋萋。
苏巧兮动作自如的放下手中的酒杯,朝门口看了一眼,见王、易二人中间站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看着来人,笑问着:“来着可是闵萋萋闵小姐?”声音不带半丝异样,似乎沈素期并未迟到。
沈素期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微低着头,眉眼温顺,应道:“见过苏小姐,萋萋来迟了。”声音平静,却不卑不亢。
按照身份,苏巧兮是太尉之女,高了她一等。按照礼节,苏巧兮是主,她是客,自是客随主便。两者合一,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来迟了岂有不怪罪之礼。
沈素期一板一眼地想着,微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易侍婉张了张口,似要说些什么,王惜菱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婉儿,我们过去坐,别担心,闵小姐不会有事的。”即便有事,也与我们无关。
最后一句话未说出口,易侍婉听话的点了点头,便信了此言,随着王惜菱朝一旁空着的座位走去。
因着到得最迟,位置靠近门,也离苏巧兮的位置最远。
王惜菱入座之后,便不再去看沈素期,眼底几分轻蔑与不耐。反观易侍婉,一张小脸写满了担忧,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素期,生怕她有一点意外。
沈素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暗暗朝她一笑,动了动唇,似是在说我没事,笑意亦是安抚人心的。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苏巧兮的眼睛。苏巧兮眼底闪过一抹欣赏,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贵女,最终将目光落在沈素期身上。
沈素期虽低着头,却挺直着背脊,唇角浅笑着,安之若素。
苏巧兮愈发的满意了,略带着笑意开口:“闵小姐可是第一次参加宴会?”若是第一次参加,迟了便迟了。
苏巧兮做好了为沈素期开脱的准备,沈素期亦识相地点了点头:“萋萋刚到京城不久,一直住在表兄家,今日第一次出门,亦是第一次参加宴会。”
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续而道:“今日有幸得苏小姐邀请,却来迟了,是萋萋的不是。”语气略带一丝歉意,沈素期仍低着头,竟叫人误会了她是小家碧玉。
苏巧兮眼中欣赏的意味更甚,眼尖的看见了沈素期身后的初雪,扫了一眼初雪手中的礼品,打趣道:“闵小姐带的礼品,可是送我的?”
这话若是别人说起,便是讨要礼品,叫人心生鄙夷。但现下苏巧兮问起,只叫人觉得她不拘小节,打趣的语气,更是缓解了沈素期迟到带来的尴尬。
沈素期侧了侧身,抬眼看向苏巧兮,温和的说道:“苏小姐,萋萋初来乍到,多有不周之处,还请苏小姐见谅,家兄准备的一点薄礼,还请苏小姐莫要嫌弃。”
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苏巧兮眼睛亮了一下,招了招手,身后的婢子便迈着小碎步上前,走到初雪身边,初雪上前一步,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将手中的礼品递了过去。
婢子拿着礼品回了苏巧兮身后,便将礼品交到了苏巧兮手中。
不当着送礼之人的面,拆开礼品,是最起码的礼仪。是故苏巧兮并未将礼品打开,只是看了一眼精致的礼品盒。
声音带着清雅,语气亦是和善,笑着催促:“闵公子费心了,闵小姐即是第一次参加宴会,难免出现失误,平安到来便好,快些入座吧。”
正当这时,却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闵小姐今日来迟了,可是要受罚的。”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沈素期只觉有些熟悉,在脑海中回忆着在何时何地听过这样的声音。
苏巧兮看了温雅慧一眼,微微挑眉,“哦?”了一声,象征性的问道:“温小姐觉得应如何略施薄惩的好。”略施薄惩四个字咬得极重。
言下之意,便是惩罚可以,但必须要掌握分寸,只可以是薄惩,若是重了,便是另一种意味了。
温小姐?沈素期秀眉微不可见地微拢着,脑海中忽地闪现一抹身影,瞳孔略微一缩,温雅慧?
指尖轻颤了一下,温雅慧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太尉之女主办的宴会,温雅慧乃是礼部尚书之女,在贵女的圈子中有一定的地位,会来此地,才是正常不过。
温雅慧会来,超出了沈素期的预料,她现下的身份是闵瑞文之妹闵萋萋,在场之人,也皆以为她是闵萋萋。
但温雅慧不同,先前他们在琼玉城见过,不仅见过,还共同相处了一段时间。
即便温雅慧化成了灰烬,沈素期都认得,同样的,现下她不过是换了个姓名,温雅慧亦认得出她……
温雅慧看了沈素期一眼,轻声笑道:“京城近来传言,闵小姐才华过人,精通四书六艺,无风不起浪,想来传言便是真的。”
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快得叫人无法察觉,言语中却表现出难掩崇拜之意:“今日恰逢闵小姐来迟了,可要叫我们见识见识,闵小姐横溢的才华。”
当初在二王爷府中,沈素期的才华她是见识过的,尽兴吟两句诗还好,上不了台面。
当初在池靖卿身边,沈素期装失忆装糊涂,躲在池靖卿身后,不肯出头。
现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她还可以往哪里躲,池靖卿可不在京城,无人挡在她前面。
沈素期抿了抿唇,京城的传言是如何起来的,她前几日便知是闵瑞文宣扬出去的,温雅慧抓着这一点,借机刁难,可谓居心叵测。
苏巧兮看了温雅慧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异样,眼波一转,迟疑了一下,善解人意的笑道:“传言许是真的,但闵小姐并非有意来迟,惩罚便免了,闵小姐晚些回去,陪我下棋博弈如何?”
这话便是在为沈素期解围着,沈素期看向苏巧兮,不动神色的抿了抿唇。
苏巧兮会为她解围,是单纯的好意,还是与温雅慧不合?
闵瑞文说过,京城水深,看人不可只看表面,而且自己便证实了这一点。
从苏巧兮出声为她解围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觉得苏巧兮是好意,是单纯的看不过温雅慧刁难她。
京城水深,深墙后院的女子的心,更是深不可测,暗藏玄机。
只是现下没有她拒绝的份,苏巧兮屈尊为她说了好话,她若不领情,只会是她不识趣。
思忖间,微低下头,话语谦卑,声音却是平静轻声道:“有幸与苏小姐博弈,是萋萋的容易,还望苏小姐莫要嫌弃萋萋笨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