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北风卷地,积雪飞扬。
三军交战之地,安国军营。
一士兵营帐内,面具掀起门帘走进,便见池靖卿站在窗口前,负着双手,虽看不清他神色,却可察觉到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沉郁之气。
面具走上前,低声道:“靖卿?”
池靖卿应了一声,眉头微蹙,问道:“如旭,近日可有她的消息?”不知为何,他心头莫名地慌张,好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素期正经历着什么让他不安的事情。
面具微怔,自己还未开口,他便率先问了出来,莫非这便是默契?见他面带急切,难得的情绪外露,收起了打趣之意,应道:“前几日凉城召开武林大会,沈素期遭人暗算,身中剧毒。”
后半句语气格外沉重,要知道沈素期体内本就有毒,再次中毒,几乎是要了她的命。
池靖卿呼吸一滞,双手紧握,强迫自己压住冲回去的冲动,沉声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毒可解了?”略有斟酌,才问出了后半句。
且手指紧握得骨节发白,可见其内心之紧张。
面具心中叹息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不忍见他如此失控,也就未吊着他的胃口,道:“你放心,她人在青剑山,以赵子威对她的重视,定会想方设法地解了她的毒。”
话已脱口,才发觉何处不妥,抿了抿唇,扭过头未忍心去看他的反应。
池靖卿眼底掠过一抹苦涩,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淡淡道:“无事了便好。”语气透着淡淡的自嘲。
他现下还无法陪在她身边,她的喜怒哀乐皆是赵子威所得到的。
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池靖卿眼眸微眯,俨然恢复如常,迈起脚步,道:“办正事了。”
主军帐。
桢温礼负手立在沙盘前,眉头微皱,温润眼眸布满沉思。
池靖卿走进来,便见他这幅模样,竟连自己进来都未察觉,当下轻咳一声,引来他的注意,道:“温礼。”
桢温礼见他走近,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这边坐。”话虽如此,目光却未离开沙盘。
池靖卿知他心中所想,在沙盘旁停下脚步,抬眼仔细看去,边道:“按目前的形式来看,安国与明召合力战胜漠北,指日可待。”任谁来看,皆是如此。
桢温礼却未有半分轻松的样子,反而冷笑着,道:“明召那七皇子犹如废物,若不是有个懂些谋略的军师,那十万大军如同虚设。”语气不掩轻嘲。
十万大军如同虚设自然是夸张了些,但若领军之人无能,军队确实犹如一盘散沙。
池靖卿心念一转,道:“据闻明召即将派人过来,届时明召兵马可为助力,攻破漠北并非难事。”
岂料桢温礼面色仍未有缓和,冷笑不止,目光带着阴鸷,道:“并不见得,即便明召换了领军之人,只要有符佑在,一切都很难说。”语气不掩厌恶。
此人不仅干扰军政,甚至还动摇军心。
面具眼底掠过一抹异色,还未开口,池靖卿便看了过来,道:“如旭,你的意见呢?”语气平缓,与平时无异。
面具微怔,未料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想得到自己,来不及多想,见桢温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道:“若将符佑带到战场之上,届时被敌军杀死,即便是贵国皇帝,也无法左右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桢温礼略微思索,道:“此方法并非没有想过,只是符佑深知自己不受待见,岂会主动往战场上跑?且他身边明暗皆有护卫,暗杀更是不易。”语气浅带无奈。
若轻易便可以杀死符佑,也无需为此苦恼了。
面具略微一想,的确如此,眼中浮现一丝错愕,真是窘迫……
池靖卿扫了他一眼,手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半响,恍若无事,道:“暗杀不失为一好法子,明着不行,便来暗的,他身边的护卫也皆是人,是人便会有疏忽之时。”显然,未将除掉符相视为难事。
桢温礼眼底掠过一抹异色,未去回应他这主意,看着他,眼眸微眯,道:“靖卿,你我二人相视多年,我对你多少有些了解。”声音一顿。
他神色稍缓,问道:“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说着,与其四目相视,他目光平静,虽有疑惑,未有质疑。
桢温礼虽将话挑明了,却并未将气氛带得太过凝重,皇室之中虽未有过真的情义,但他与池靖卿并未有利益上的冲突,也未想过将关系弄僵。
池靖卿见他目光坦然,眼眸恢复往日的温润,轻叩桌子的动作一顿,唇角带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声音浅带无奈,玩笑一般。
桢温礼见他面不改色,略微松了一口气,笑着收回了视线,道:“二王爷向来无利不起早,叫我怎么能当做你是来此游山玩水的。”语气轻松许多。
面具见二人神色皆缓和下来,心下欣慰。
岂料池靖卿正了正神色,道:“四皇子,本王的确有合作与你谈,”称呼之改变,俨然将谈话转为了谈判。
见桢温礼收了笑,续而道:“四皇子要夺得此次军功,借机除掉符佑,本王可助你一臂之力。”轻描淡写,仿佛大败漠北并非难事。
桢温礼未及时应下,温雅的面孔多了一丝肃然。
他深知取得此次军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日后他站在万人之上,池靖卿又会索取什么?
思及此,直白问道:“靖卿,先说说你的条件。”
将话挑明了,反而轻松些。
池靖卿眼眸漆黑而深邃,面不改色,平静而张扬,道:“助本王登基。”声线低沉且平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未表现出半点杀戮,却一身的帝王之气,那周身散发出的大气与霸气,神圣与威严,尊贵无匹,恍若天生的帝王。
桢温礼心头一凛,这样的池靖卿运筹帷幄,统筹全局。且他适才说的是“登基”,并非是谋权篡位。
便表明了从一开始,他便认为那皇位是他的,池靖远不过暂时保管,只要他想,随时可拿回。
野心勃勃,伺机而动。
如此危险之人,好在不是敌人。
池靖卿见他面色有变,手肘支着扶手,撑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届时只要四皇子在本王起兵之时派出兵力协助便可,四皇子无需担心本王会掏空了安国。”
语气略带戏谑,气氛就此缓和下来。
桢温礼不由失笑,他张弛有度,分寸拿捏得精准,即便是自己也难超出他的预算。
不由点头,应道:“二王爷诚心谈合作,本皇子自是信任你。届时本皇子登上皇位,你便是本皇子的恩人。”这话便是应了下来。
二人皆有野心壮志,且胸有成竹,这二人坐到一起,活脱脱的便是两只摇着尾巴的千年狐狸。
合作刚一敲定,门口便传来一阵声响。
池靖卿迅速起身,与面具二人站在桢温礼身前,低着头,一副领了命的模样。
来者乃是符佑,见状点了点头,道:“四皇子军事繁忙,卑职来得不是时候。”话虽如此,仍朝里走着。
桢温礼在他进门那一刻便敛了神情,面不改色,道:“你们先下去吧。”乃是命令的语气。
符佑见二人出了营帐,一作揖,道:“四皇子,有一大部分士兵吵闹着要进攻漠北,军心难以平复,四皇子若无事,便过去稳定军心,若他们暴动起来,可不好收场。”
桢温礼先是一惊,旋即面带愠色,起身看着他,道:“如今天寒地冻,军师上了年纪,还是少出来走动得好。”语气不掩讥嘲,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人已出了营帐。
练兵场上,士兵们拉帮结伙,吵声震耳,蠢蠢欲动。
见桢温礼出现,一窝蜂地上前,争先恐后地表明建议。
“四皇子,你来了就好,我们行军打仗,为何一连几日都在军营窝着?莫不是因着上一场战败,便畏头畏尾了?”
“四皇子,我等皆愿为了安国冲锋陷阵,只是一直缩在军营,岂不失了安国之威?”
“漠北那帮粗鄙野蛮之人,定以为我们怕了,我们跟着四皇子,何时怕过?”
这话一出,呼声一片。
桢温礼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地看着众士兵。时间一久,士兵反而渐渐安静下了,但一个个炙热的眼神仍吐露着心声。
桢温礼上前一步,环顾众人,道:“各位,你们的心情本皇子可以理解,但前几日战败的原因你们想过没有?是我们的士兵软弱吗?”后半句话抬高了声音。
众士兵一听,愤愤不平,齐声呼道:“安国士兵,骁勇善战,岂是无能鼠辈!”
声音高亢,听得人热血沸腾。
桢温礼面色肃然,温润的眼眸写满坚定,道:“安国的士兵自然不是偷生怕死之辈,但打仗并不是横冲直撞的,我们需要有完全的把握才可以出击。
你们皆是先是安国的子民,后才是奋勇杀敌的士兵,本皇子带领你们上战场,便势必要将你们活着带回去,士兵的命同样是命,且更加神圣。
本皇子若为了争一时之气,拿你们的性命做赌注,岂不草菅人命,还有何资格带领你们为安国征战四方!”言之凿凿,大义凛然。
一番话下来,士兵无不是紧握拳头,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