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一口血吐出,人也没了意识,软软的倒在他怀里,任他如何唤着也不见反应。
池靖卿眼眶通红,适才她与自己还欢笑言谈,怎么一会子的功夫便成了这副样子,难道她醒过来不就是转好的现象吗?
她给了他希望,又带来更深的绝望。
毒医姗姗来迟,一进门便察觉到房间中气氛不大对劲,便加快了步伐,见了池靖卿也未打招呼,开门见山:“王爷,还请您让一让,老夫为沈姑娘检查身体要紧。”声音苍老,且略带焦急。
池靖卿见来人是毒医,也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让他检查。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威胁,沈素期的异常反应便足够他奇怪的。
毒医先是让人端来热水,为沈素期将唇边的血擦过干净,旋即又是号脉又是去看她的眼睛,最终得出结论,人也杵着拐杖往后退去。
“毒医先生,如何了?”池靖卿早便迫不及待,“素素她适才还醒过来了,与正常人无异,是不是说明她情况有所好转了?”
顾明玉跟在毒医身后,不知想到什么,英眉紧皱着,与池靖卿的往好处去想不同,满脸皆是担忧。
病入膏肓迟迟不醒的人忽然醒过来,且与常人无异,这岂是有所好转,分明是更加糟糕了。
毒医面对他满是期待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将话讲出来,声音带着叹息半响才道:“王爷,老夫尽力了。”
池靖卿一愣,尽力了?
毒医面色愁苦,续而道:“王爷,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人在死亡之前会有一段特别清醒的时候,这也意味着病人……命不久矣。”
这话说得迟疑,并非对沈素期的情况还有不解之处,自是任谁看了池靖卿现下这幅模样,都不忍心将她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池靖卿仍未反应得过来,或说根本无法接受这事实,只摇着头,指向沈素期竟还笑了:“可她适才还好好的,不过是身体太虚弱睡过去了,怎么就……命不久矣了?”
先前毒医说出 沈素期还有一月寿命之时,他还可以抓紧时间,夺下皇位,借此来找机会拿到化龙草。可现下她醒过来了,左不过是又和先前无异了,他怎么就接受不了了?
顾明玉咬着下唇,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却又只是无声哭泣着。现下她心中的痛楚,恐怕连他的愤十之一都不及。
池靖卿见毒医被自己问住,顿时笑的更大声来:“你果然在骗本王,该不是你徒弟让你来欺骗本王的?”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笑意也不达眼底,很显然,是真是假,不必他们去说,他自己便知道。
毒医一怔,自己活了上百年,未想到看见这一幕,仍忍不住动容,又一叹息:“王爷,沈素期怕是感觉到您今晚带兵进皇宫,担心你的安危,是故强大的意识让她醒了过来,再见你平安无事,也便放下心来了。”
如此说法,总比什么回光返照更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果然,池靖卿一怔,看向沈素期,露出一丝浅笑,只是那笑还不如哭。
满室寂静,悲伤清晰且深刻。
皇宫那边也只剩下清理的工作,第二日早上,段喃便主动进宫,将面具换回去。
皇宫并未一片狼藉,一切反抗力量与打斗都在养心殿进行,是故不难清理。
清理接近尾声,戚荣走到段喃身边,问道:“段公子,王爷说没说池靖远要如何处置,先关起来?”
昨晚池靖卿走得急切,也未交待如何处置池靖远,是故这人是绑起来了,还在院子中扔着。
段喃看向仍未清醒的池靖远,不知想到什么,道:“先关在这儿囚禁吧,等王爷来了再说。”
旋即跟上架着池靖远进房间的士兵身后,看着士兵将人扔在地上,房间中只剩两人之时,才开了口:“池靖远,你知道外面都是什么传言吗?”
原本“昏迷不醒”的池靖远忽地坐起来,像老了十几岁,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沧桑之感,却仍不低头:“左不过是盼着朕死的话,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段喃面色轻蔑,唇角冷硬:“你沦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话音一顿,“你倒是养了条好狗,危机关头还可救你一命。”
高管事之事他听士兵谈起之时,有意外也有可惜。不能手刃仇人,且对方还死得这么痛快,他当然觉得可惜。
如今千帆过尽,池靖远却仍是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提及高管事,也无半分动容:“他若真衷心,便该为朕杀了池靖卿!”冷哼一声,“段喃,你现下不也成了池靖卿的走狗,不能痛快杀了朕,还真是窝囊,朕先前真是看错了你。”
先前他还说过段喃这般高傲之人,定不会屈于人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岂料这话刚说完,段喃倏然上前,猛地将他踹倒在地,面露憎恶:“池靖远,我不会杀你,池靖卿也不会杀你,你且好好看看这人间,体会生不如死的感受。”
恶狠狠的说罢,拂袖转身离去。
但听身后传痴狂的笑声,脚步一顿,眼底掠过杀意,终还是迈着步子离开。
他岂甘心屈于人下,对尔虞我诈的朝堂更无半点留恋,若不是当今大越在那人手中,那人住在她心里,自己岂会继续留在朝堂。
既然今生都无法再守护她,便帮着守好池靖卿的天下,如此她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面具出了皇宫,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不由啧啧两声:“段公子果然喜欢摆谱,出个门竟还要坐马车。”边说着,边绕过马车朝街上走去。
“秦公子,喜欢摆谱的人是小王。”
忽地,马车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面具停下脚步,略微尴尬的朝马车走去。
刚走近,车夫掀开门帘,面具抬眼看去,便见裴无忌那张邪魅的笑脸,灿烂的好像捡了钱似的。
也不与他客气,上了马车,道:“小王爷果真懂得享受。”马车铺了厚厚的地毯,点着淡淡的熏香,奢华是有,但也舒服得很。
裴无忌未应他这话,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略微皱眉,语气略带责备:“倒是秦公子太不注重自己了,怎的每次打斗都挂彩。”
面具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沾着血和灰,再看他马车中的布置,更为尴尬:“不如我就先下去了。”
总不能平白弄脏了他这般奢华的马车。
身形刚一动,便被裴无忌拉住,肢体碰触,他身体微僵。
许是察觉他的异样,裴无忌放开手,道:“秦公子,小王先帮你处置伤口,回去之后你也不见得有时间了。”不由分说的,拿出药箱与剪刀。
两人更亲密的接触都有过,这点接触又算得了什么。面具心中自我麻痹着,但见他手法熟练的剪开自己伤口处的衣裳,又拿出酒精与棉花,不由奇怪。
不假思索的问道:“小王爷,你身处皇宫中,这等事情身边有专人做才对,怎么你平常都是自己动手吗?”
本是打趣的语气,裴无忌却认真的看他一眼,又一副司空见惯的语气:“儿时习武,出过宫几次,深山老林里若不会自己救自己,早被狼叼去了。”
儿时进深山老林中练武?这是哪门子的训练。现代杀手为适应各种环境,进深山老林中进行魔鬼训练的不是没有,但这是古代,且他还是皇子,怎么还从笑便被操练着。
面具虽练过武功,也进过山林,却都在防护措施相当的情况下,而他……
罢了,并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想他,常人哪会将那般苦难危险之事说得如此轻松,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裴无忌点了一根蜡烛,拿着自己那把不沾血的匕首放在火上面烤着,道:“秦公子,你这有一处伤口皮肉外翻着,得把肉切下去,”顿了顿,“不过你放心,小王向来快准狠,保证你感觉不到疼。”说着,反过匕首另一面,继续烤着。
面具还未从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中跳出来,听闻此言也只下意识的应着。忽地,右肩传来剧痛,顿时清醒,也回过神,疼得倒吸凉气,但也只是如此。
他吐出一口气,问道:“裴无忌,你不是说我感觉不到……”声音戛然而止,倏然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瞪大眼睛,裴无忌那张俊俏的脸放大数倍。
他身体发僵,一时竟忘了反应。
裴无忌只轻吻着,很快便退开,食指在唇角摩挲,像偷腥的猫,眯着眼,唇角笑意邪魅:“你看,这不是感觉不到疼了。”话音刚落,面具一拳冲过来,重重地打在他的俊脸上,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裴无忌,你……你无耻!”
说罢,一掀门帘:“停车!”半响,车夫也没有动静,面具气急,推开车夫,捂着肩膀,也不等车停,便跃了下去。
裴无忌顿时哭笑不得,还当他会骂出什么难听的话,到头来却只是句无耻。手指在被面具打过的位置摩挲,琉璃眸闪着异样的光芒。
猫儿炸毛了也会咬人呢,他是不是逼得太急了?
车夫汗涔涔的继续赶着马车,适才马车内的动静听得真切,不由浮想联翩,适才那公子恼羞成怒的模样便足以说明当真发生了什么。
不过在心底感叹,如今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