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卿一手抚着琴,直到面具话音刚落,便用食指在琴弦上轻挑了一下,琴身发出“铮”的一声。
面具心头咯噔了一下,自知池靖卿现下心情不大愉悦,却仍是火上浇油。
啧啧了两声,明知故问:“靖卿,你说这符相和江湖寮无冤无仇的,怎么忽然对江湖寮出手了。”话虽如此,却是打趣的语气。
池靖卿却仍笑得出声,抬眼朝青石路上看去。眸中暗影浮动,笑意不减:“如旭,还记得你说过的围魏救赵吗?”
围魏救赵,现下却是围了赵来救己。
耳边风声动,脚步声近了。
面具站直了身体,朝亭子外走去,不忘提醒了一句:“赵子威来了,准备接招吧。”声音怎么听,都紧张不起来。
面具走到青石路末端,恰巧与来人碰了个照面。见来者来势汹汹,面色冷硬,面具心下笑了两声,当下截住。
笑吟吟的好似看不出来那人的急切,打趣道:“二当家的可是去找王爷?”
赵子威甚至未看面具一眼,点了点头,径直绕路过去。
面具识趣的没有过去阻拦,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之气。
明知赵子威没有寒暄的意思,便自顾自的说道:“王爷一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二当家性子可真急。”甚至话尾,还吹了声口哨。
赵子威面色一僵,当即停下脚步,沉着一张脸,朝面具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啧,连面具都看得出他很急切?
他只想到了来向池靖卿求助,以此救出父亲,因着他与池靖卿是合作的关系,池靖卿没有道理拒绝。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池靖卿也必然会出手相救。但池靖卿那个成了精的狐狸,会在即将回京的关口,轻易出手吗?
赵子威边想着,脚步放缓了许多,到了池靖卿所在的朱亭之时,已是一刻钟之后。
罕见的,池靖卿并未抚琴,却是看着桌上的琴,如看着传世珍宝。听闻了脚步声,方才抬起头。
眼前人现下才出现,便说明他已经见过面具了。池靖卿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示意他坐下。
赵子威方才冷静了些许,现下见了池靖卿,却又有些心急。池靖卿在他眼中,如同救命稻草的存在,他如何不心急。
入座之后,便按捺不住:“王爷,我今日来,实乃有事相求。”若无事,他也不会来这二王府。
池靖卿却好似不知他所为何事,面色平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若是平日,赵子威或许会试着猜测池靖卿的心思,但现下来不及多想,若被池靖卿占了便宜便占了,他着实心急。
但家门败坏之事,说出口却并非易事。赵子威面露些许难堪,叹了口气:“王爷,江湖寮确实如你所说,大势已去,内部更是腐坏不堪。”先前反驳池靖卿的,竟皆成了真。
赵长江被挟持,跟在他身边的赵启同时消失。只有两只可能,一是被同时掳走,其二……
赵长江怕就是被身边的人绑架了去的,另外赵长江刚刚被挟持,江湖寮内便有半数人叛离。显然,这并非是一时的决定,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且不知预谋了多久。
江湖寮对外没了从前的威风,内部分崩离析。赵子威对散沙般的江湖寮,已不抱太大希望,为今之计,只得先救出赵长江。
赵子威说罢,见池靖卿面色带笑,知道他早便料到,便继续道:“两日前,家父被不知名的人劫走,未留下半点线索。两日来,我在琼玉城找了个遍,仍未寻到家父的踪迹。”
边说边留意着池靖卿面上的变化,后者仍是唇角含笑,却开了口:“赵兄今日来,是想请本王去寻赵父。”虽是疑问的语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赵子威今日来便是这个目的,现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当下点了点头:“我知道王爷明日便要赶回京城,现下来请你,实在叫王爷为难了。”
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但王爷与江湖寮关系密切,若江湖寮出了变故,难免会牵连到王爷。为了王爷的利益着想,我不得不来。”这话便是巧了。
江湖寮与池靖卿乃是合作关系,无论池靖卿是否能用到江湖寮,现下江湖寮都用到了池靖卿。
是故若继续维持合作关系,池靖卿没有推辞的余地。但池靖卿并非会吃闷亏的人,赵子威主动提起了利益,他何不好好利用?
当下沉吟了一声,唇角笑意高深莫测:“赵兄言之有理,出于合作,或是你我的交情,本王都无袖手旁观之理。”袖手旁观自是不能,但借机讨要些什么,却不为过。
交情?赵子威下意识心中冷笑了一声,面色缓和了许多,从善如流:“王爷说得极是,凭你我二人的交情,在家父平安回来之后,定会重谢。”至于谢什么,届时再谈。
池靖卿仍是笑着,眼眸如一池春水,荡着层层涟漪。笑意温和,如沐春风,便让人忍不住生出了亲近之感。
话语却是凉薄:“现下还未知是何人带走了盟主,调查清楚需要些时日。二当家莫要过于心急,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
似是在安抚,实则是在提醒着赵子威,若是没有利益可寻,什么时候调查得到赵长江的线索,是个未知数。
赵子威放在桌下的手紧握,面不改色,看了池靖卿半响,见他仍是脸上带笑,心中叹息了一声。
池靖卿有恃无恐,自是可以干耗着。但他赵子威不同,赵长江多一刻在敌人手中,便会多一分危险。
所以现下除了妥协,别无他法,赵子威从腰间扯下了一块令牌,放到桌上。
池靖卿扫了一眼桌上的令牌,只见玄色令牌中间,刻了一个“寮”字,心思微动,似是猜测到了什么。
再抬眼看向赵子威,以眼神询问着。
赵子威点了点头,将令牌推向池靖卿:“王爷,这是江湖寮代表寮主身份的令牌,共有两块,一块给了我,另一块在家父身上。”
令牌不是俗物,交到池靖卿手上,一来是给了他足够的利益,留住他的脚步,二来便是上面既然已经将手伸到了江湖寮寮主手上,万一有人陷害了他,也不至于令牌落到外人手上。
池靖卿却未去拿令牌,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本王拿了你的东西,自然彻查。待查清楚了,再派人通报二当家。”言下之意,便是请赵子威先回吧。
赵子威心中虽急,却也明白着急也无用,应了一声,便朝亭外走去。待人走远了,池靖卿才拿起桌上的令牌,朝书房走去。
面具离开朱亭,便调查此事,暮色四合之时,回了王府,径直朝书房走去。
池靖卿在书房中,摆弄着赵子威留下的令牌。目光落在令牌上,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许是京城之中的沈素期,许是赵子威交托之事。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面具带上门,走了进来,见池靖卿看着手中的令牌,只当他是在想赵子威的事情耽搁了自己的行程。
思及此,开门见山道:“靖卿,之前符相安插在江湖寮的人,带走赵长江之后,并未直接回城,而是将人带往了连城。”未带回京城,乃是明智之举。
池靖卿回过神,放下手中的令牌,朝后靠了靠:“连城离这里不是很远,他们应该走得很匆促。”
连城虽不远,却是地势复杂,靠近重山,山脉崎岖。若要藏个人,简单得很,但若要寻,怕是难如登天。
符相既然是要拖住他们,便不会让他们轻易找到。
池靖卿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问道:“连城那边可有线索了?”眼底已然没有了笑意。
面具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已经加派了情报人员去寻。赵长江与劫持他的人一起,目标不小,连城进出皆要文牒,他们不可能滴水不漏。”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池靖卿最为担忧的,亦是时间方面。符相这一招够狠够准,直接截断了他的部署。
若他执意要去京城,并非全然不可,不过要失去江湖寮罢了,失去江湖寮,短时间内一样无法对付符相。
无论他做出的决定是什么,短时间内,都不会危及到符相,这一步棋走得又狠又准,池靖卿甘拜下风。
池靖卿起身,淡淡道:“如旭,你觉得,本王若是在这时去了京城,会如何?”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面具下意识一惊,想到什么,声音竟含着笑意打趣道:“那王爷便放下尔虞我诈,只管去追求你的爱恨情仇,风花雪月。”
池靖卿神色一顿,走到面具身边,扫了他一眼,脸上终是有了笑容:“如旭,你当真无趣,难怪这么长时间,仍无半点桃花。”
许是面具知道,池靖卿再怎么急切得去京城,亦不会真的放下江湖寮的事情不顾。池靖卿是理智的,唯有这份理智,支撑着他走了许久。
面具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还当真担心池靖卿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情来,放松下来,嘴巴上便没了把门的。
抬手拍了拍池靖卿的肩膀,得意道:“若是我将面具摘下去,琼玉城内的姑娘们早就上门求娶了,便没有你二王爷什么事儿了。”他遮住英俊容貌,便是担心桃花运过旺,早死。
池靖卿听惯了他的说辞,仍不住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