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听他此言,张了张口,终是未说出什么。
也罢,他执意逞强,自己也没有揭穿他的必要。
黎明破晓,东边地平线升起第一缕阳光,街上出现行人,商贩早已沿街吆喝。
赵子威抱着沈素期走在街上,身无分文。现下城门虽已开启,但需文牒才可出城,他有文牒,她却没有,且她还昏迷着,出城几乎不可能。
京城四处皆是官兵,这个时候还有哪里可以去?
满无目的的走着,忽地被一股力量拉住,一偏头,见是裴无忧,后退了半步:“裴姑娘,怎么是你?”语气试探,眼底爬上戒备。
他只知带着沈素期离开王府,却不知裴无忧一直跟在他身后。
后者扫了一眼他怀中的人儿,道:“先在客栈落脚吧,待有了文牒再出城。”说罢,率先朝望月楼的方向走去。
赵子威眼眸微眯,略微迟疑,便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问道:“裴姑娘,你到底是敌是友?”
现下他与池靖卿撕破脸,虽说二王爷不得宠,但也是王爷,他得罪了王爷,裴无忧却仍跟在他身边,是不知后果还是不怕后果?
裴无忧目光看向远处,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模样潇洒,眼波一转:“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话音落,转身进了望月楼。
赵子威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这话是何意?
或许可以理解为现下是友,但若有利益冲突时,便是敌。
赵子威将沈素期安顿好,再拿着热毛巾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似是要擦掉一路风尘。
裴无忧倚在窗口,看着他擦了脸又为她净了手,柔美的侧脸显得更加柔情,一时有些怔神。
只见他拿出南离给的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了她嘴巴里。
许是察觉到了裴无忧的视线,赵子威视线虽仍落在沈素期脸上,却是对她说道:“裴姑娘,这次……谢谢你。”
声音越来越小,裴无忧不雅的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是要还银子了吗?”声音浅带戏谑。
赵子威一时语塞,若细看,可见他耳根微红。
裴无忧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床榻上的人儿发出细微响声,似是转醒。
赵子威面色一紧,轻唤着:“素素,素素……”
沈素期只觉眼皮沉重,睁了半响才得以睁开,纤细卷翘的眼睫轻颤,露出一双如婴儿乍正眼时的眸子,明亮而带有一丝丝迷茫。
眼波转动,眨着眼,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半响,才反应过来身处陌生之处,她只记得自己想起了桃乡之后,喝过茶,送走了苏巧兮,便晕了过去……
这里显然不是宁玉苑。
沈素期恍惚间听闻有人在唤自己,缓缓偏过头,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透着紧张,星眸略带欣喜,正专注的望着自己。
她回过神来,边撑着上半身起来,边问道:“赵子威?这里是皇宫吗?”语气透着疑惑,若是皇宫,那她在哪个寝宫?
赵子威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语气浅带一丝不悦:“素素,这里不是皇宫,我们在客栈。”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差点死在皇宫,竟还在惦记着皇宫。
沈素期心头一凛,当下坐直了身体,惊愕道:“不是皇宫?那我是怎么出来的,你带我出来的吗?”话音落,不等他开口,略带责备,“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她费尽心机才进了皇宫,与池靖远近在咫尺,再努力一段时间便可以报仇了,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她出来。
沈素期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作势便要下床。
赵子威心头虽不悦,见她要走的样子,忙道:“素素,你中了毒,若不带你出来,你很可能会死在皇宫。”语气带了一丝严厉。
沈素期错愕的停下动作,喃喃问道:“中毒?”她一直注意饮食,岂会中毒,莫非……
她深深的看了赵子威一眼,后者似是早便料到她不会轻易相信,当下耐着性子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中间略过了春药一事。
裴无忧听了他所讲述的经过,转身看向窗外,眼神略有复杂。
沈素期拉着赵子威衣袖的手无力垂下,久久未回过神。
她身中剧毒,所剩时间不多了?
这一句话无限在她脑海中循环,每循环一次,便加深一分杀了池靖远的急切。
赵子威见状,赶在她开口前,道:“素素,你现下身体状态很遭,需要静养,若是这个时候出门,很可能搭上你自己的性命。”言下之意,不赞同她现下出去寻仇。
起先便不赞同沈素期入宫,现下她中毒,恰好打消她入宫报仇的念头。
沈素期眼底掠过一抹异样,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怔怔的问道:“国公府的势力很庞大吗?”语气寂寥,眼睑微垂,眉间笼着落寞。
赵子威心头一紧,皱着眉,不知如何回应,亦不忍回应她什么。
国公府势力庞大吗?庞大。
池靖卿是为了得到国公府的势力才放弃了她吗?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的。
只是这话不可当着她的面讲出来罢了,那对她来说过于残忍。
赵子威念头刚一闪过,便听裴无忧淡淡说道:“国公府有一庞大的精英军队,若是拿来对付池靖卿,可省二王爷不少的人力财力更有遍及大越的情报网,”话语一顿,“沈小姐觉得庞大吗?”
语气淡淡,莫名透着一股嘲讽与凉薄。
赵子威避开沈素期的视线,不忍去看她的表情,斟酌了一下,道:“素素,二王爷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许是有她的苦衷……”话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池靖卿为了沈素期所来并不假,但当祁裕提出条件时,他甚至一刻未犹豫,便应了下来,这态度像是心有苦衷?
沈素期头脑清醒,也因清醒,失望的更是彻底,轻嘲一笑,低喃着:“苦衷,江山便是苦衷,野心便是他的苦衷吗……”低笑出声,透着说不出的悲凉。
眼角晶莹,泪水浸湿了眼眶。
本以为池靖卿与她撇清了关系,正如了她所愿,她应欣慰才是。
但当事实摆在面前,她却无法接受,曾经口口声声要护她周全的人,会因一个国公府,将她放弃的如此干脆。
赵子威伸手去触摸她的头发,伸到了一半,手僵硬在半空,转为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不知应再如何安慰,只叹了口气,带着裴无忧离开了房间。
并非是他不担心沈素期会不会寻短见,而是她心中有更深的仇恨,大仇未报,她岂会放弃自己。
京城某间茶楼。
一男子身着华贵锦服,面容俊俏,歪在椅子上,修长的腿搭在茶桌上,一手把玩着精致小巧的茶杯。
如此动作若是其他男人做出,皆是不雅,他做出却只教人觉得风流。
对面对着一小厮打扮的侍从,侍从,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王……”见华服男子看向自己,忙改了口,“公子,此处乃是大越皇城,我们未递国书便潜了进来……”
话到一半,便被华服男子不耐的打断:“东明,你要说什么?”问着东明,视线往窗外一扫,百无聊赖。
东明轻咳了一下:“属下的意思是,公子,我们是否应低调些?”说着四下扫了一眼,只见周围经过的人皆看了他主子几眼。
华服男子收回了窗外的视线,略微思索,好似没有听见般,问道:“池靖卿最近可有何动作?”琉璃般的眼眸终有了一丝兴致。
东明四下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回公子,大越二王爷昨晚从皇宫出来了……”之后他们跟踪池靖卿的人便再未见过他。
只是这等失职之事,倘若主子不问,他们是不会主动说的。
华服男子轻啜了一口茶水,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二王爷身边那戴着面具的男人可有什么动向?”
这话问的有些莫名,东明一怔,条件反射应道:“公子是说秦如旭?他自是跟在大越二王爷身边行事的,不过那日大越二王爷出宫时是一个人,未见有秦公子的身影。”
话说回来,小王爷何时对一个下人感兴趣了?
华服男子动作利落的放下双腿,拿出不适时的折扇,起身摇着折扇,自认风流,道:“符相之事,有的他忙了,趁这个机会日后再接近他。”
不必言明,二人皆知这个“他”是何人。
三日后,京城皇榜下。
自古有言,一字千金是状元。
今日乃是揭榜之日,皇榜下一早便围了一群百姓,连那张贴皇榜的士兵都是艰难的挤了进去。
皇榜一出,围观之人皆迅速上前,在皇榜之上寻着自己的名字。
最终一个一个面带失落或绝望的离开,有围观凑热闹之人,上前扫了一眼,立马高声喊着:“中了中了,段喃是何人,中了状元!”
声音之大,盖过了众人。
一语出,众人条件反射的看向最上方,只见黑粗字体明明白白的写着:
金科状元——段喃。
百姓口中的段喃,现下正站在人群后方,面无表情,听闻自己中了状元,面上非但没有兴奋,眼底闪过的竟是阴鸷与狠厉。
见皇榜之上状元之名当真是他,无一点意外,漠然离开,好似那状元之名本就应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