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被带下去,裴无忌出去找地方处理伤口,裴无陌亦没有理由再留下去,顷刻之间,正厅中只剩池靖卿与祯温谨二人。
池靖卿周身萦绕的戾气逐渐消散,脸色却未缓和,也未看向祯温谨,道:“三王爷,朕若向温礼递交国书,你不会觉得朕太不顾及情面吧。”低沉的声音也恢复如常,看上去也未有厉色。
“皇上即已决定,何须再问此言,”祯温谨一如往常般儒雅,从容不迫的声音,很难想象适才他动过怒意,“只是皇上煞费苦心设局,不惜让沈姑娘假死,传出消息,只是为了处置怀平吗?”
此言一出,二人间气氛有些僵持。
祯温谨一副看透全局的口吻,不免让池靖卿这个真正掌握着全局的人心生不满。
半响,池靖卿道:“三王爷如何发觉死讯是假?”既然他已猜中来龙去脉,再藏着掖着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床榻上女子并非沈素期,不过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且身形相似,做到这点还是苏夙给他的启发,至于她有意下药,乃是面具的提醒。
他自认全局布置妥当,也知祯温谨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只是奇怪后者如何在适才那般混乱的情况下察觉出的。
祯温谨看向床榻上毒发身亡的“沈素期”,面色平静,道:“床榻上的女子若是沈姑娘,皇上岂会让明召王爷守在床前,而自己坐在此处,且从始至终怒意也未达眼底。”说到此处,声音略微低沉,这低沉却并非沉重,而给人一种沉稳之感。
窥视一角便洞察全局,睿智至此,且深藏不露,非一般人可做到。不愧是在九龙夺嫡之时独善其身的人,池靖卿再次赞叹,道:“三王爷果真机智过人。”
祯温谨未接应这话,反而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怀平?”
池靖卿把玩着玉佩,状若无事,不答反问:“三王爷觉得朕应当如何处置怀平郡主?”
苏家身为皇太后的母家,势力庞大,结党营私,已对桢温礼的皇位造成威胁,而苏家向来借助家中女子的婚配巩固地位,苏夙自幼便被灌输此教条,她的存在便为了嫁给上位者,为家族献身。
若苏夙再被安排到皇宫,有一定地位,在后宫兴风作浪,那么前朝后宫,都将被苏家搅得不得安宁。
祯温谨身为祯温谨的好皇兄,岂会不知自己这个皇帝弟弟在烦心什么,是故先前池靖卿逼苏夙认罪之时,他并未多言,他怎会不想将苏家这个嫡女废掉。
他的想法被池靖卿所看穿,也未想狡辩,稍作思量,道:“皇上先前不是有意与安国联姻,不知是否还有此想法,本王想吾皇亦会赞许此事。”
先前未同意联姻,是料到苏家不会同意,但现在苏夙犯下大过,无法再为苏家争取利益,苏家岂会再如从前那般对待她。
想来池靖卿今日的作为,已与桢温礼打过招呼,至于怎么处置,自然是将利益最大化。
这话正中池靖卿下怀,他原本便有与安国联姻之意,现下不过只是顺水推舟,道:“怀平郡主的性子与朕的皇弟着实相配,倒也算因祸得福,成全一段金玉良缘。”
说这话时,眼底浮现一缕淡淡嘲讽。
“想必吾皇也定会赞同,”祯温谨缓缓起身道,“怀平她固然骄纵,但皇上别让事情太过难看得好。”
说罢,抚平华服上微微出现的褶皱,朝外缓步走去。步伐从容,面色如常。
池靖卿未作应答,等人出去之后,面露轻嘲。他处置苏夙以防她何时再加害与沈素期,利用桢温礼对苏家的忌惮,那他何尝不是借刀杀人,利用自己除掉苏家嫡女。
这听起来虽不愉快,但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池靖卿所能做的便掌控苏夙往后的命运。
某处宫殿。
房间中两人僵持着,一人嬉皮笑脸,一人却冷着脸色,始终不肯让步。
裴无忌上前两步,伸手摘下面具脸上的银面,动作迅速,后者来不及阻止,面带愠色,冷眼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肩上被咬过的位置,模样颇有几分无赖:“秦公子,如旭,你不知你走后那女人疯了似的朝小王冲过来,狠狠咬上一口,小王是觉若再不尽快处理,这伤口很容易感染,届时小王卧床不起,平白给皇上添麻烦不是。”
面具脸上没了遮挡,神色略微变动都看的一清二楚,不由皱眉:“小王爷还担心得狂犬病不成。”
显然,语气不善。
裴无忌虽听不懂狂犬病是何,但想来应与疯狗病相同,不由失笑,上前两步,胳膊抵着床榻边的柱子,见面具身后便是衣架,避无可避,才满意的停下动作,道:“如旭,你对小王这般漠不关心,小王回去之后如何想念你。”
面具闻言非但没有玩笑之意,反而神色渐冷,凉凉的说道:“你回去有美人可左拥右抱,软香温玉,想念我一大男人作甚,小王爷可莫要再说笑了。”说到最后,轻哼一声。
裴无忌心下了然,轻笑道:“你分明知道小王对宇文念柔无意,适才那话也不过只是逢场作戏,无需放在心上,再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届时小王便当真要回明召了,如旭何不珍惜眼前人……”
面具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狐狸,顿时反驳:“这与宇文念柔有什么关系,小王爷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趁早回去将皇位接下来才是正经事情,等你走时,我必定击鼓奏乐,十里相送。”
裴无忌心中笑得开怀,这人真是太可爱了,明明吃醋还嘴硬,一点也不诚实。面色却平添一丝伤感,略微叹息:“秦公子,你太过无情了,小王若真走了,你这房间可不会再有人来了。”
换言之,他走后,面具便是孤家寡人了。
“哦?是吗。”语气没了适才的冷漠,浅带一丝寂寥,盯着他看半响,也不见他面色有何改变,心中明知他不是会伤感之人,却忍不住叹息,“罢了,你去坐下吧。”
到最后,仍是他妥协。
裴无忌难得听话的在床榻边坐下,自主的解开衣带,露出浅麦色的肩膀,两排齐齐的牙印往外渗着血,可见当时苏夙使了多大的力气。
面具见之不由啧一声,再看向他:“身手不是好得不得了吗?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抵挡不住,小王爷当真是怜香惜玉。”话虽如此,却取来白酒与纱布,手法熟练的像练习过无数次般。
裴无忌笑容灿烂的反向占到便宜,见他神色认真,心底更是欢快,不由道:“小王不是想着让如旭多少会心疼一下,便任由苏夙咬下去了,看来果真有用。”
当时情况紧急,他岂会想到苏夙竟用嘴巴撕咬,一时躲闪不及罢了。
面具看他一眼,手下力道略微加重,裴无忌倒吸口凉气,模样夸张。
面具拿起剪刀剪断纱布,将东西收拾下去,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道:“宇文念柔怎么会与苏夙结识,竟还企图欺君,”话锋一转,“愚蠢至此,小王爷日后可要操心了。”
裴无忌不由失笑,笑容多有邪魅,道:“苏夙病急乱投医罢了,害人终害己,”话音一顿,“宇文念柔的确不如秦公子机智聪慧,只可惜秦公子不随小王回去。”末了,叹息一声。
面具一时未接应,即便自己当真随他回去,也不过看着他被身边的莺莺燕燕围绕着罢了。思及此,心底突然升起淡淡的悲凉,他回去之后,应当很快便忘了自己的存在……吧。
刚才稍微好转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犹豫半响,终开了口:“小王爷。”
“哎。”裴无忌带着笑意一应,琉璃眸中闪烁着亮光。
面具见他笑得灿烂,没来由的觉得刺眼,略微偏过目光不看他,亦想不起适才想要说什么,四下一扫,道:“我去凉月殿帮你拿件衣裳过来。”说着便缓缓起身。
裴无忌扫了眼稍微染上些血迹的中衣,不以为意:“晚些时候小王回去换,再者这等小事让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何须你亲自走一趟,小王何德何能。”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面具眼底浮现一丝无奈,坚持亲自过去,戴上银面便出门。
裴无忌未察觉他适才有何异样,只当他还介意先前之事,也未太过阻拦,便随着他去了。
面具出了房间,意料之外的松了口气,看不见裴无忌,他心中的阴郁也稍微散开,理智重新占据大脑。这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这也更让他清楚,裴无忌正左右着他的想法及心情,也并不像乍开始那般,对他没来由的反感,反而暗生情愫。
但裴无忌很快便会离开,回归到他的生活轨迹上,与自己不过大梦一场罢了。
越是清楚,越觉那晚不该答应他荒唐的提议,竟还与他相处下来。思忖间,不由加快脚步,怀揣着懊悔来到凉月殿。
裴无忌居主殿,进门正对着的便是,他不在房间中,是故也未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却见宇文念柔坐在椅子上绣着刺绣,听闻门口有动静,才抬起头,唇角还带浅笑,但见了来人,浅笑微僵。
面具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房间,不由暗道自己思考的太过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