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头爬上痛楚与苦涩,且带一丝释然。似乎终于明白为何沈素期选择的人是池靖卿。
身为九五至尊,当着下属的面毫不犹豫将她抱起,纵容她的小性子,除池靖卿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做得到吗?
最起码他做不到。
意识到此,无意识间慢下脚步,与二人拉开距离。
池靖卿察觉段喃未紧跟上来,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走在最前方,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一片白茫茫的。
沈素期朝前方望一眼,再悄悄看向身后的御林军,目光在段喃身上一顿,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道:“皇上,你若累了便将我放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
池靖卿抱着她掂了掂:“十六七岁的姑娘哪有素素这样轻的?你可知朕抱着一堆骨头入睡是何感想。”
语气自是打趣,沈素期仍听得无话可反驳,干脆心安理得的任由他抱着。
半个时辰后,护国寺到了。
池靖卿在门前将人放下,后者未急着走进去,而是轻轻拉住池靖卿的手臂:“皇上,您的胳膊还好吗?”
池靖卿自然地活动了一下,面带笑意:“朕抱着心上的人,多久都不累。”
沈素期莞尔一笑,也不去考虑这话的真假。
段喃站在池靖卿的身后,但见沈素期不注意之时,他双手负在身后,轻微活动着手臂。一个姿势保持近半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胳膊也僵了。
池靖卿回身看向御林军,声音微沉:“佛门净地,御林军莫要再往前了。”
“皇上,这……”御林军首领下意识劝阻,“皇上,如今京城还不太平,属下等有必要近身保护您。”
池靖卿态度坚决,看了眼一旁的段喃,语气毋庸置疑:“段大人定不会让朕有危险,你们先回宫,明日午时再来接朕。”
御林军首领仍想再说什么,便见段喃看过来,当即会意,带御林军原路返回。
护国寺的住持携带上下僧人在门口等候多时,但见一行人朝门口走来,携带众位僧人缓缓跪下:“贫僧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沈素期仔细看着众僧,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待池靖卿让众人平身时,才看出慧生在何处,会心一笑。
众僧让出了路,住持在前方引路。池靖卿边朝里面走边道:“京城连日下雪,难民一日比一日多,朕与皇后彼此前来,便要向上天祈祷,为百姓祈福,住持便先带朕与皇后去祭拜佛祖。”
住持双手合十一施礼:“皇上悲天悯人,感动苍天,相信过不久这雪便会停止。”
几人说话间,肩上皆落了雪。
沈素期面露疑惑:“听闻住持此言,您也不知这雪何时会停吗?”
住持回以一笑:“回娘娘,贫僧虽得佛祖保佑,却与佛祖有着云泥之别,远不能知晓天事。”
沈素期颔首道:“原是本宫异想天开了。”
住持带两人前往佛堂,二人祭拜过佛祖,朝寺庙后方走去。
沈素期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住持,本宫可否与慧生大师单独说几句话?”
“这是自然。”住持边应着边看向慧生,后者缓步上前,朝沈素期一拜:“见过皇后娘娘。”
经久未见,沈素期颇有感触,双手合十,放于胸前,道:“与慧生大师一别数月,从前承蒙大师关照,此次仍要麻烦大师。”
慧生从前听闻这话必然会应下来,现下身份不同,当即回以一礼,道:“娘娘言重了,这是贫尼应该做的。看到娘娘苦尽甘来,贫尼亦为娘娘欣喜,阿弥陀佛。”
从前若无慧生开导,沈素期怕是还要继续执着于报仇。现下贵人在眼前,却碍于身份只能如此。
池靖卿上前牵起她的手,稍微用力握了握,仿佛在告诉她安心。转头看向住持,道:“从前的事朕替皇后谢过慧生大师,”顿了顿,“朕此次前来还想请大师与住持为大越国运算上一卦,大越前不久国势动荡,又逢天灾,百姓心中难安……”
是故这卦即便不为他算,也要让百姓安下心来。
住持深施一礼:“皇上,出家人不打诳语,知道的定会如实相告。”
池靖卿要听情况会有所好转的答案,住持却并不很配合。
沈素期连忙打着圆场,看向慧生:“大师,本宫与皇上今晚需在此留宿,不知可否有空闲的房间?”
慧生是何许人也,聪慧剔透得很,当即应道:“早便为皇后与皇上准备好房间,还请随贫尼这边来。”
池靖卿目光仍落在主持平静的脸上,片刻,收回视线,任沈素期牵着随慧生朝住处走去。
池靖卿环视房间,布置虽简单,却并不简陋,应是寺中最好的房间了。
沈素期环视一眼,不由称赞:“果真是看人的,从前我在此处住,也从未有过这般好的待遇。”
池靖卿失笑,适才与主持的不快消散,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亲自动手摘下她头上的凤冠,道:“若从前便是与朕一同来,想必也会像现在这般。”
她与赵子威在护国寺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他皆清楚,不过从前的事,无需放在心上。
沈素期右手按在颈间活动着发酸的脖子,眼波一转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话题:“不如明日请慧生大师来占卜国运,应会比住持好些。”
“这样住持可能会吃醋,”池靖卿道,“相当于被自认为不如自己的人比下去。”
沈素期一时没有理解他这话,半响,恍然大悟的唔的一声:“那便算了,是我考虑不周了。”
住持乃是护国寺地位最高,修为最深的人,他们若越过住持让慧生来占卜,若住持生出其他心思,岂不在为慧生找麻烦。
她一点便通,池靖卿颇为欣慰。正要开口,敲门声响起。
沈素期未佩戴凤冠,快速上了床榻,借着床头来遮住自己。
池靖卿起身去开门。来的是位小僧,托着托盘。但见开门之人,低下头不敢去看:“参见皇上,这是斋堂准备的姜汤,您与皇后一路奔波,喝些姜汤驱寒,贫僧端进去。”
池靖卿想到身后那偷偷露出半个脑袋来看的人儿,唇角溢出一丝笑意:“不必了,交给朕吧。”
接过姜汤,带上门,回身道:“人走了,素素不必再藏着了。”低沉的声音略带笑意。
沈素期身上华服厚重,她也只将佩戴的项链摘下去,至于外衣,连脱下来都不会,便也只好穿着。
她坐在床榻边,接过一碗姜汤,道:“若让外人看了去,岂不是平白丢了皇上的脸。”姜汤碗热得有些烫手,她端到嘴边吹了吹,慢慢喝着。
池靖卿轻笑出声,走到她身边,解着她身上凤服的暗扣。凤服厚重,她第一次穿难免穿不习惯。
脱下凤服,沈素期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不过看来今日是不能再出门了。
大雪仍未停止,纷飞的大雪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伫立于雪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段喃发上、肩上皆落了层雪,眉亦沾雪,颜色转为苍白,寒眸掺杂些许复杂。
沈素期曾在此处走过,战斗过,他缺席的太多,无法弥补,只能走一遍她走过的路体会她当时的心情。
放眼环视周围,白茫茫的大雪遮掩万物,仿佛哪里都相同。
翌日。
沉重的佛钟唤醒沉睡万物,池靖卿几乎掐算着时间醒来,耳边回荡着钟声。
身旁传来呢喃之声,偏过头便见后者睡眼朦胧,显然还未睡醒。
池靖卿伸手在她唇角摩挲:“吵醒你了?”顿了顿,眼底略带不忍,“今日要早起,祭天大典辰时便要开始了,回去再睡。”说罢,便起身穿衣。
沈素期迷糊半响,倏然反应过来,忙起身下了床榻,声音仍带着初醒之时的迷糊:“我倒忘记还有这事儿了。”
说罢,连忙洗漱穿衣,最后坐在椅子上,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束手无策了。
“素素?”池靖卿见她还未梳头发,下意识唤她一声。后者苦着张脸看向他:“我们应当带着清和一起来的。”抬起梳子在头发上比划一下,动作带着僵硬。
池靖卿微怔,双眸带着笑意,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梳子,声音全然是宠溺道:“好好,素素应当让人伺候着才是,若没有下人,朕便充当一次。”
他一手拿着梳子,一手轻按着发根,只怕自己动作掌握不好力道,弄疼了她。
沈素期莞尔一笑,即带羞涩亦带满足。世间有几个男子会为自己的妻子梳发,何况他与世间男子所处的位置皆不同。片刻,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但见发鬓已成形,倏然想到什么:“靖卿,你会梳发鬓?”连她都不会将头发梳出形状来,他是怎么会的?
“因为你不会啊。”池靖卿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再拿起凤冠为她戴上,“似乎与清和所梳的差不太多。”
沈素期略微惊愕,他竟为了自己学习了如何梳发鬓?自己怎么从来不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满心动容。抬手轻摸了摸:“一般般了。”细看之下,似乎比清和所梳的要好看得多。
池靖卿捏了捏她未施粉黛的脸颊,沉吟一声:“一般般啊?”声音浅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