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城中与宫中皆无一点节日气息,与平常无异。
贵族圈子举办一场秋季赏菊大会,温雅慧作为温尚书之女,也在受邀请行列当众。
赏菊大会在御史大人家别院举行,因着局势动荡,世家权势被皇帝削弱,许多世家子弟未参加此次大会,所以贵女颇多。
温雅慧带了一名婢子入场,一入场,便引起了贵女们的注意力。
一绿衣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声音甜美中带了一丝柔和,福了福身:“许久不见温姐姐,温姐姐还是那么美。”
温雅慧认得她,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女儿,今年年满十四岁,天真活泼的性子颇受贵女们喜欢,现下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还是少惹是生非得好。
唇角绽开一抹浅笑,表情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柔声道:“妹妹过誉了,见妹妹又长高了不少呢。”
绿衣女子嘿嘿一笑,眼波一转,见有人走了过来,退到温雅慧身侧。
走过来一名蓝衣女子,头发上别了一支琉璃步摇,坠着浅粉色流苏,步摇上镶嵌七颗琉璃,成北斗七星状,精致到每一颗琉璃形状相同,切割得有棱有角,且不说那画龙点睛的流苏,单单这琉璃,便价值不菲。
温雅慧只淡淡一扫,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她虽未见过此人,但从她身上奢华的衣着饰品,以及身后簇拥的莺莺燕燕,便知此人身份尊贵。
她现下身份大不如从前,不与对方争,却也未示弱,只平静的看着蓝衣女子。
岂料蓝衣女子眉毛一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带轻蔑道:“你就是温雅慧?见了本公主还不跪下!”那模样猖狂,且目中无人。
温雅慧看着她的面孔,思来想去,大越公主她都见过,这位所谓的公主面生,既不是大越的公主,她何须客气,面色平静,道:“公主不是大越的公主,大越的子民为何要跪?”
不仅不跪,还理直气壮。
蓝衣女子一时语塞,面带愠色,冷哼一声,不屑道:“本公主虽不是大越的公主,却是你们大越皇帝的贵客,你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小心本公主告诉你们皇帝!”
大越的贵客?温雅慧还未想到是哪个国家的公主,蓝衣女子身后的婢子便自作主张地开了口:“托雅公主可是我们漠北王上最最宠爱的公主,你敢对托雅公主不敬,就是对我们漠北不敬,你担待得起吗?”
这婢子都拿鼻孔看人,简直比她主子还要张狂。
原来此人是漠北的公主,可漠北的公主为何会出现在大越?莫非大越与漠北结盟了?怎的没听闻有任何消息传出?
温雅慧心中疑惑,脸上却未表现出来,眼波一转,看向婢子,缓缓道:“可这里不是漠北,吾皇并不宠爱贵国公主,且贵公主对大越贵女不敬,如此喧宾夺主,便不失礼吗?”
婢子脸色一红,劈手指着温雅慧:“你……”
托雅公主打了个停止的手势,不怒反笑:“好,我记住你了,温雅慧,等你到了漠北,看我怎么收拾你,后宫的日子可没你想得那么好过。”那笑容透着森森冷意,像看着任由自己摆布的玩物。
温雅慧心中一愣,等她去了漠北?她为何会去漠北。
适才与她搭讪的绿衣女子笑盈盈道:“呀,温姐姐,你命真可好,听闻漠北有辽阔的大草原,这下你可以亲眼看见了呢。”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眉眼中尽是天真烂漫。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温雅慧心中默默说服自己,冲她莞尔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托雅公主来挑衅完,便在一群女子拥簇下朝正中央走去,温雅慧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因着公主在,她身边的人也都无心搭理她,倒落得个清净。
各种声音充斥着耳膜,联姻、漠北、马兵、皇兄、让人敏感的词汇在耳中炸裂,刺得人脑袋嗡嗡直响。
一场赏菊大会下来,温雅慧未插一句话,单单听着那些流言便使她面色发白,连回去的路上都心不在焉。
婢子还当她没从托雅公主的刁难中回过神来,一时也不敢上前询问。
终于,尚书府到了。
温雅慧进了大门,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又松开,微风从手掌心穿过,手心一片冰凉。
她犹豫也未犹豫,大步朝主院书房而去。
因着联姻一事全权由段喃负责,朝中无其他事务,温尚书时常闲在家中,现下被自家女儿找上,还不等她开口寻问,便差不多知道是为何是,借故要出门:“慧儿,皇上召爹进宫,有什么事情等爹回来再说。”
温雅慧神色一怔,不可置信道:“爹,您知道联姻之事?”尾声略微发抖,全然没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
她想了一路,漠北与大越结成同盟,本不需漠北公主前来大越,既来了,便不只是单纯的结盟,且托雅公主提到了自己去漠北、后宫、联姻。
将几者联系到一起,得出的便是她即将要被派去漠北联姻,是为了两国的同盟!
果然,她猜得不错。
温尚书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耐不住她逼问似的目光,重叹一声,面色为难:“慧儿,爹对不住你,爹没能说服皇上他改变主意,只能委屈你了。”声音带着惋惜与悲痛,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漠北皇子、公主皆到了大越,联姻绝无可能更改。
温雅慧如遭雷击,摇着头后退了半步,脚步一踉跄,险些跌倒,怔怔地看着他:“不,皇上明知我对他的心意,怎么舍得送我去漠北联姻,不,这不可能,我要去找皇上理论……”
尾声哽咽,皇上将她指给二王爷,让她监视二王爷,她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且是为了他做事,勉强着便答应了,现下却要将她嫁到漠北,她如何接受,如何再面带笑意的嫁过去?
温尚书见她一转身,当真要朝着皇宫去,忙将人拉了回来:“慧儿,事情已成定局,这个时候你再闹,被漠北皇子公主瞧见了,只会平白毁了你的形象,届时你到了漠北,更没有好日子过。”
这个始终站在皇帝一党的忠臣,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温雅慧脚步一顿,脸上仍是不敢置信,眼眶蓄满泪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
心死如灰也不过如此,池靖远他竟做得出,竟真做得出将她当做一枚棋子,丢去漠北这种无情无义之事。
他明知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心意,为何还能这么决绝?
皇上真是好狠的心。
温尚书愧疚地未去她身前拦着她,只站在她身后,放开了握着她的手:“慧儿,你从小便仰慕皇上,这么多年,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却偏将你送去漠北,足以证明他对你无心。”
说着叹了口气:“爹无能,不能保住你,甚至不能保护你,可事已至此,爹也无法更改,只能委屈你了,慧儿,你要怪就怪爹。”
温尚书四十多岁的男人,眼中开始泛着泪花,他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温雅慧十指冰凉,止不住的摇头,皇上对她如此狠心,她为何还要傻傻的为了他去漠北?不,她不去,不值得!
单是漠北托雅公主那句话,便足以证明,她去了漠北,日子仍然不好过。
后宫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
温雅慧回过身,上前拉着温尚书的衣袖,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愿,:“爹,我不想去漠北,我舍不得你和娘,我不去……”声音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个时候,轮得到她去不去吗?
温尚书越是心如明镜,心头越是揪痛,眼角了的皱纹中蓄了泪,泪花终于从他那颗苍老且带有裂痕的心头滑了下来。
一股无力感从心头升起,他看着自己哭得不成样子的女儿,只能抱紧了她。与她一同失声痛哭。
闻声赶过来的婢子见此一幕,不由一阵心酸,自觉地退了下去
在皇上独断之下,任何人没有反驳的机会,没有反对的权力。
皇宫,掬月殿。
掬月殿乃先帝拿来专门接待外国的王孙贵胄所用,殿内布置物什带有其他三国文化元素,使身处异国他乡的皇子公主可在此放松歇息。
托雅公主坐在一椅子上,看着矮几上的糕点,嫌弃的皱起了眉头:“大越皇帝也太不把漠北放在眼里了,指去给父王做妾那女子也忒没教养,空有一副皮囊,柔柔弱弱像生了病似的。”
殿内只有她与漠北太子澹台明华,是故她说起话来也半点不遮掩。
澹台明华一身深蓝色锦服,袖口与颈边的衣料上刺着青狼图腾,代表着他在漠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温不火的道:“莫非皇妹口无遮拦,这话传到了大越皇帝耳中,我们便是有教养了?”阴凉的声音未有一丝怒意,却听得她肩膀一缩。
托雅公主强装调皮的吐了吐舌,整个漠北她连王都不怕,唯独对这个性子难以叵测的皇兄打心底里发憷,平日里便不敢惹他,更何况现下二人身处他乡,皇兄可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稍微收敛,仍未改口,道:“皇兄,我也只是有些看不惯那个温雅慧说话的腔调嘛。”抬眼见澹台月华未反驳自己,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皇兄还是向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