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两天两夜,五万士兵的尸体才差不多烧毁干净,平阳城的百姓虽连续半月都能闻到焚烧尸体的味道,但此后再也不用处于战争的恐慌之中,这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然而却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军营中,某一营帐。
面具端着药碗往里面走着,但见床榻上的裴无忌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啧啧两声:“秦公子,每次你都忘了带蜜饯,是不是太过小气了些。”
自打上次在山上,他为面具挡了一剑起,伤口便一直反反复复的不见好,且后背的肋骨断了一根,应是那时滚落撞在了树上所导致的。
面具虽怀疑他是有意的,但又想不到他拖延自己病情的理由,又碍于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只得在床榻边伺候着他。
递过药碗之后,又撇了撇嘴巴:“一个大男人喝药还怕苦,你丢人不丢人。”话说如此,却从袖中掏出了包纸,油纸中包着两枚蜜饯。
裴无忌笑眯眯的喝了药,还未放下药碗,面具正了正神色,道:“明日我们便要行军了,小王爷有何打算?”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说服池靖卿与明召签订契约,现下契约签订,他的任务完成,也没有理由再在他们的队伍中留下去了。
“打算?”裴无忌放下药碗,笑容邪肆,“那明日小王便跟你们一起走好了,小王的伤还没有好,这儿也不是明召,小王孑然独行太过危险,若出了事,王爷也不好与吾皇交代。”
言语间满是为了他们做打算。
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听起来便像玩笑,面具也只当他是说笑,目光在他肩上的伤上扫了一遍,道:“也好,等你伤势稳定些再走也不迟,军医的医术不太高明,才导致你的伤本不重,却拖了这么多天,出去之后找高明些的大夫再检查检查。”
裴无忌脸上笑容微僵,轻咳了咳,面具心头一紧,皱了皱眉:“你没事吧?”倒了杯水过来,“先喝口水。”
裴无忌轻咳着掩饰自己的尴尬,但见他眼中流露出关切,唇角微勾,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语气半玩笑半认真道:“秦公子真是贴心,小王回了明召,身边没了秦公子可如何是好。”
面具只留意到玩笑那部分,挑了挑眉:“小王爷多虑了,明召宫中那么多下人,还担心没有人照顾你吗?”
裴无忌偏了偏头,笑得有些暧昧,道:“那么多下人也不及秦公子一人,倘若秦公子是个女人,小王便将你娶回去了。”边说着边肆意的笑,全然没有留意到面具愈发黑下去的脸色。
面具拿起茶杯朝他打去:“裴无忌,你别蹬鼻子上脸,若不是看在你受了伤,我干嘛和你一个大男人走得这么近。行了,晚上的药会叫士兵送过来,明天你若要跟着我们,早上辰时准备好了集合。”
说罢,二话不说的朝外走去。
裴无忌接住茶杯,拿在手中把玩,眼中没了笑意,舔了舔下唇,适才那话他简直就没过脑子。面具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若有人敢对自己这么说,恐怕脑袋都落了地了。
不过他气归气,仍然提醒了自己要在明日辰时准备好,也就是说也没有怪自己。
裴无忌看了眼自己肩上缠着的纱布,明日便上路,他也没有必要再每日都将自己的伤口挑破,弄得复发似的血淋淋的。
但仔细想想,他做这些皆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伤得很重,让池靖卿念着自己的恩情?不,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似乎他也只是为了让面具更加愧疚,对他客气些,看他吃瘪的样子。
起先只觉得面具动不动便对自己不耐烦的样子很是有趣,但时间长了,自己又是什么想法呢。
裴无忌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陷入沉思,且对方与自己一样,是个爷们儿。
面具沉着脸出了营帐,出门便看见戚荣自北朝南走着,他见了自己,挑了挑眉,道:“又去看小王爷了?你们感情可真好,也难怪小王爷舍身也要救你。”
这话没有半点打趣的意思,但他越是认真,面具听在耳中便越不舒坦,瞥了他一眼:“他救了我,我自然要报恩,与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半点关系,戚将军可别胡说。”
戚荣面露错愕,听他语气不善,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摸了摸鼻子,朝裴无忌的军帐望了一眼:“秦公子,小王爷毕竟是明召的王爷,还是即将继承皇位的人,难免有些傲气,你多担待些便没事了,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迁就着的。”
面具面色愈发的黑,身上散发出戾气,戚荣见情况不妙,借故快步走开。
面具漫无目的走着,耳边回荡着裴无忌的那句他若是女子,便将他娶回家的话,以及戚荣适才那像在劝吵了架的夫妻……忙将脑中奇怪的想法挥去,暗骂了声,找池靖卿谈正事去。
雪山上空的天空飘落雪花,大雪很快覆盖了山路,寺庙的路被雪盖住,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裴无忧在雪中舞剑,心情愉悦,剑也舞的得心应手。舞到一半,发觉有人看着自己,也不在意,不慌不忙的将剩下的半段舞完。
赵子威眼中流露出赞赏,走下台阶,脸上露出笑意:“裴姑娘好身手。”他由衷赞叹。
裴姑娘心下一喜,却见他肩上背着个包裹,忽地想到他要进山,伸手接了接雪花,道:“今日雪下的这样大,雪停了山路也无法行走了,赵公子不妨等几日再进山,平日里也没有人进山,倘若那草药在山顶,也不会有人抢去了。”
若说的难听些,遇上雪崩也是可能的。
赵子威并不反驳她的话,反而认同着:“你说的不错,这场雪之后,山路定然无法再走了,所以我需趁着山路还没有封死进山,否则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顿了顿,想到她适才的提醒,续而道:“至于裴姑娘所说的没有人抢,那草药极为珍贵,明召皇室的人也在寻找,我在山顶遇见过几次,虽交过手,但也察觉的出那些人身手加起来不在我之下,若被他们抢了先,我连夺回的可能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的争分夺秒,在山上一待便是半个月之久。
裴无忧微怔,不由后怕,连他都没有完全把握战胜的人,定然极为危险,若那些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并且有除了他的心思,他岂不是危险了。
思及此,收起剑,面容坚定:“刚好我也要进山,外面下了雪,我不认路,赵公子若方便,便带上我一同进山吧。”她虽打定了主意,这时候却不敢去看他,生怕他毫不留情的揭穿自己,又抛下自己独自进山。
果然,赵子威皱了眉,几乎毫不犹豫,道:“裴姑娘,倘若你找的人是我,大可不必,我进山找药是为了救人,雪山变幻莫测,危险重重,我不能带你进去,何况你是明召公主,若在漠北出了事,极有可能挑起两国战事,还请你也为百姓考虑。”
讲起大道理,他半点不含糊。
裴无忧看了他半响,忽地偏了偏头,狡黠一笑:“可是我并不是去找你的,你就在我眼前,我找你做什么,”顿了顿,“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心上人病了,要这药救命,他进山许久没有出来,我有些担心,便想着进山找找他,若有可能便陪他一起找。”
赵子威看着她的目光带了探究,似乎在思考着这话的可信程度,转念一想,她的确没有理由跟着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想明白此点,松了口气:“是我自作多情,裴姑娘见笑了,既然是找你的朋友,我们便一起吧,山路危险,还可相互搀扶着。”不仅没有丝毫尴尬,反而轻松了些。
倘若裴无忧当真是为了他才想要进山,届时出了什么事情,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但既然不是因为自己,便好说得多。
裴无忧微怔,露出一抹不知是欣喜还是苦涩的笑容:“好,我去准备一下。”
说罢,快步绕过了他。
他不想自与她一同进山,只因她的感情对他来说是种负担。
但他迟早要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
半个时辰后,裴无忧二人告别了主持,相伴着进了山。山上的风雪比山下大了许多,赵子威撑开油纸伞,遮住身侧的她,道:“裴姑娘,你先拿着挡风,前面不远处有处石头,我们再走一段路便可以到了,届时在那里休息一下,躲过这阵风。”
裴无忧不由惊愕,他竟还带了伞?但他将伞遮在自己身前的举动,仍取悦了她。接过伞,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风吹着衣裳是,赵子威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专心致志的带着她朝那块遮风的石头走去。
两人在石头后面躲避狂风,裴无忧坐下便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旋即抓了把雪塞进嘴巴里,缓解了口干,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道:“赵公子,根据你以往的经验来讲,这场雪会持续多久?”
她本随口一问,不料他真的给出了答案。
赵子威略微思索,沉吟道:“不出意外,今晚便会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