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眼睑微垂,纤长的睫毛遮了眸中思绪,她面色平静,淡淡道:“秦公子不必避开话题,现下时局动荡,他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也是有的,我只想知道他人在何处罢了。”
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呢,难不成要吵闹吗,且不说无理,便是有理,见不着他人影,闹小性子也无用。
她心如明镜,面具再企图搪塞,便使自己难堪了,他轻咳一声,道:“靖卿他去了茯苓城,扯旗造反已然开始,他不能再坐以待毙,所以需要尽快收服几座城池,不久的将来也有池靖远抗衡的资本。”
如此说法自然不假,说与她听,一来安抚人心,二来为池靖卿讨了个理。
但她并非无理之人,又何须此举。
沈素期眼睑微动,略有意外,细想之下,又并无不解。
她目视前方,面色坦然:“他即已去了茯苓城,秦公子应跟去才是,素期在王府中一切安好,王爷那边更需人手。”
池靖卿最初的目的便是将大越从池靖远手中夺回,眼下终于做出了些成绩,趁热打铁乃是上策。
她竟半点不怪?面具未料到她会如此说,一时微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沈姑娘应明白靖卿的心意,他为何只身一人去了茯苓城。
明知等着他的极有可能是危险重重,却仍叫我留下来保护你,只担心你受了委屈,我虽与他相熟,但仍要奉命行事。”语气略带叹息。
沈素期嘴角忍不住一抽,心下虽明白他所言为真,但上次他满是悲凉的劝诫自己时,所言所语竟皆是假,她现下也生不出其他想法了。
打发了面具,穿戴整齐,正叠着被子,忽地发现枕下放着一白色小瓷瓶,颇为眼熟,拿在手中思量了半响。
这不是南离后来交给她压制毒素的药?看样子池靖卿当真离开了,这药向来没有在她身上放过,皆在身边之人手中保管。
如今赵子威不知去了何处,池靖卿不在身边,药便落到了她手上。
她将救命之药收好,才出了门,朝荷花池而去。
通往茯苓城的官道上,一匹黑马疾驰,马蹄声哒哒作响,池靖卿一身玄色锦服,与黑马相融。
马蹄经过之处,尘土飞扬。
这时从官道一侧忽地跑出一匹烈马,横冲直撞,马背上的男子用力拉着马绳,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前方黑马上的池靖卿,面露喜色。
待一人一马挡住了池靖卿的去路,他才一把拉住了马,目光将面前男子上下扫了一眼,心中竖起警惕,道:“阁下有事?”低沉的声音略带清冷,他现下无需隐藏自己是何模样。
男子碰了个钉子,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在下花之道,正要赶往茯苓城为城主大人祝寿,只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一时迷了路,看阁下要走的方向,也是去往茯苓城?”
眨了眨眼睛,眼中透着几分期待。
看花之道的模样,无一点杀手的样子,池靖卿暂放下心中警惕,面色缓和,道:“在下的确要去茯苓城。”
显然,花之道松了一口气:“既然顺路,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可好?”拉着躁动不安的马,面露期待。
池靖卿点了点头,算作答应,骑马走了半响,漫不经心地问道:“茯苓城城主今天贺寿,场面必定不小。”
花之道眼睛微亮,重重地应道:“岂止不小,这可是药城城主的寿宴,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没病没灾,谁敢保证家里人有事求不上城主,所以就连拢德城城主都过来了。”
茯苓城又名药城,花之道此言不假,无人敢明目张胆的挑衅茯苓城城主。
池靖卿的注意力皆放在了他最后半句话上,拢德城城主也在此,便可省了再去拢德一趟,剩下两座城池皆无城主,且无茯苓、拢德两座城的势力强大,官职最高的便是府尹。
若将茯苓、拢德两座城池一举拿下,一切便都容易得多。
思及此,好似随口而问,道:“城主大人寿宴,定会广发请柬,但凡知道的、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在下此行有事求助于城主,却无请柬,不知可否参加此次寿宴?”
花之道倒是半点不意外,眯着眼睛笑起来:“阁下若想去,在下有一法子,只是要委屈阁下装作花家远亲,在下才可名正言顺地带阁下进去。”
茯苓城城主寿宴,戒备森严,道道门厅皆有侍卫把关,老城主年老,若不谨慎些,且不说防范外人,家中那几个儿子便足够他小心。
城主府。
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前,宾客在门口寒暄,再有序入府,百姓路过无不驻足片刻,一时间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池靖卿在距离城主府缩在街道的转角处,便与花之道下了马,步行而去,看此情形,二人相视一眼。
池靖卿跟在花之道身后半步远,随着宾客进入城主府。
“两位公子,劳请出示请柬。”
刚到了门口,便被侍卫拦下,花之道恍若无事,自然地将请柬递了过去,见侍卫看了池靖卿一眼,更加自然,道:“本公子远方表兄,有事?”
语气、气势与适才判若两人。
侍卫忙将请柬还给花之道,恭敬且客气:“花公子请。”
花之道收了请柬,神色自若地走入府中。
看样子,并非第一次出入这般场所,且花之道所处的花家应也不简单。
印象中这几座城池中,花姓氏的似乎只两家。
昭安城有一家,世代经商,且近两年出了个皇贵妃,垄断商业,更有所仪仗,便是茯苓、拢德两座城池城主也经商三分。
经商到了这个地步,世所罕见。
池靖卿看着花之道的背影,若有所思。
宴席设在长春堂,吉时一过,便关了大门。
此时长春堂乐即合奏,觥筹交错。
池靖卿进门后便注意到了中间那张大圆桌,足以容纳二十人。
城主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周围乃是妻儿,再次便是最为有身份之人。
城主满面笑容,有生之年仍可目睹众人为自己祝寿,那笑容中都透着满足。
花之道走到近处,作揖行礼,道:“在下花家嫡子花之道前来祝寿,祝城主大人福寿安康,长青不老。”举止优雅不失气度,用词带些圆滑又不谄媚,让人生不出厌恶。
城主略微一思索,轻拍桌子,带笑的面容和善:“难怪这般能言会道,原是花家的孩子,还是嫡子?花家有这样的继承人,才是长青不老啊。”
显然长青不老四个字说到了城主心坎里去,眼下他若不是年老,岂会舍得城主的位子,即便他老了,这位子也只能等他死之后,才能被人继承。
花之道生长在世代经商之家,察言观色本领岂会差,未去接这话,只客气了一两句。
主桌的位子留有花家一份,且因池靖卿身份乃是花家远亲,又着实未安排他的位子,只得坐在宾客席。
“这次老城主风风光光设宴,下次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能这么风光了。”
刚一坐下,周围之人放低了的议论之声传入耳中。
“我看啊,八成是办不成喜事儿了,老城主家是不缺名贵药材,可那药也只能吊着他的命,难以长生啊。”
“胡说,老城主家中单是千年灵芝便有一株,拿它来续命,岂不恰好。”
“续命是好,只是老城主那几个儿子个个不是好相与的,惹急了还不强行篡位,将老城主从位子上……”
城主年老,几个儿子狼子野心,不顾他死活,皆觊觎他的位子。
池靖卿来之前便搜集到了有关情报,听周围达官贵人之言,毫无波动。然,另一百姓的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哎,要是吴三公子能够继位就好了,多仁义的人,怎么就一直默默无闻呢。”
“被他那几个兄弟害得呗,人善被人欺。”
城主姓吴,三公子吴恶如其名,为人仁义,性子随和,正因如此,遭人陷害,被城主疏远,现下几个公子夺城主之位,闹得城主府鸡犬不宁,也未再见三公子出面。
即使三公子未再出面,却比其他几人更得民心。
池靖卿眼底掠过异色,不动声色地听着百姓议论。
“砰”一声巨响,议论的百姓皆闭上了嘴巴,被恭维的老城主面色一变。
呼啦啦的一群强盗涌了进来,且周围房顶竟也涌现了强盗。
强盗首领快步走近,长刀一指:“所有人不准动!”
“杀人了,杀人了……”
“快、快跑……”
宾客惊慌失措,强盗将宾客围在了中间,明晃晃地刀尖对准了宾客。顿时,求救的声音弱了下去,宾客面色惊恐地任人宰割。
老城主面色发红,他的寿宴之上竟然出现了强盗,这是何等的耻辱!一拍桌子,喝道:“来人!给本城主将人围起来!”
一声令下,久久无人响应。
大公子顿时慌了神,故作镇定,冷喝着:“来人!人呢,为什么没有人?”因着惊恐,声音提高了八度不止。
强盗首领得意地冷笑一声,提刀上前:“人?你是说外面躺着的那些没用的废物?”
老城主面色一惊,更为恼怒,劈手直指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打劫竟然劫到了本城主家,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双方有一瞬间的僵持,强盗首领有意无意地看了四公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