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将军想都未想，便语气笃定反驳着：“不可能，二王爷是个讲信用的人，绝不会临时改变注意，还不派人来通知我们。”

先前李元带回消息，告诉他池靖卿转移了他的家人，且在不限制他们自由的前提下，保护他们的安全。昨日传来家信，的确如李元所说，他的家人皆安然无恙。

是故他想，如此在乎细节之人，绝不会食言。

他这样笃定，戚荣也不好再开口，只盯着门口看，忽地眼睛一亮：“将军，您果然没有说错，二王爷来了。”

顾将军神色未有变化，抬眼朝门口望去：“二王爷，您来了。”语气极为自然，好在天色尚早，他们这个时候去也不迟。

但见池靖卿脸色不大好看，戚荣试探地问道：“二王爷，出什么事了吗，您昨夜没有休息好？”

莫不是昨晚沈姑娘的身体出了状况了？

在他眼里，现下能让池靖卿变了脸色的只有沈素期一人了。但这话他却不敢问出来，也不好问出来。

池靖卿仍是昨日那身衣裳，却没了昨日意气风发之模样。他站在椅子前，目光扫过二人，落在顾将军身上，道：“顾将军，今天的行程取消了吧。”淡淡的语气带着一丝消沉。

取消行程？是这四个字没有错吧？顾将军第一反应并非怀疑他的话，而是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再见他神色不似开玩笑，不由疑惑：“王爷，您今日有事，我们便明日去，一切以您方便为主。”

虽疑惑，却也懂得分寸，显然他心思不在此处，若问得仔细了，难免惹他厌烦。

岂料池靖卿坚定地应道：“顾将军，您误会本王的意思了，不仅今日不去，以后也不必去了。”

他们今日要去说服查知府，收服平阳，但一句不去，意味这什么？意味他放弃了平阳。

戚荣自知此刻自己没有发言的权利，但他难以压抑自己心中的惊愕与疑惑。犹豫再三，仍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的意思是不打算收服平阳了？”

放弃了平阳，便等同于南方并不完全在他的统治之下，日后该如何与池靖远进行实力相当的对峙。

最为主要的是，他如何能放弃这么长时间付出所取得的成就。

这话算不上逾越，顾将军也未阻拦他，只看着池靖卿，面色还算平静。

池靖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毫不犹豫道：“谋反之事暂且放一放，先前许是本王想左了，现下发生了些叫本王改变心意的事，也便无法像之前那般心无旁骛地夺取天下了。”

沈素期始终是他的心结，若得了天下却失了她，于他而言，三千繁华又有何用，终不及她回眸一笑。

顾将军怎么也是个过来人了，池靖卿的心情他不难理解，但理解与接受又是两码事。

他摆出年长着的姿态，缓缓道：“二王爷，让您放弃天下之事，臣大致猜测得到，只是事到如今，您已得了民心，再坚持坚持大越便是您的，届时何事不可解决。”

言下之意，他们若得了天下，整个大越总有人可以解了沈素期体内的毒，他又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呢。

戚荣亦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同样劝说着：“王爷，不知您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但这个时候即便您放弃了争夺天下，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听闻您曾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便您想找回从前的安宁，恐怕也无法如常所愿了。”他们都知道，即使就此放弃池靖远不会放过他们。

戚荣想得到的，池靖卿岂会想不到，他面色略有颓然，道：“今非昔比，纵然无法长久安宁下去，短暂的安宁也好。”

若迟迟找不到那一味草药，沈素期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要安宁又有何用。

顾将军眉一皱，还未开口，池靖卿又道：“顾将军，麻烦你通告下去，士兵们离家近的皆可回家，若想退伍的也皆可退伍，本王不会薄待了他们。”

显然，他心意已决，不是二人劝告便可改变的。池靖卿像料到了他们要劝说自己似的，交代过后便朝外走去，脚步半点犹豫也无。

顾将军虽隐约感到了他为何打了退堂鼓，戚荣却完全没有朝那个方向去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匪夷所思道：“将军，您说王爷为何忽然改变主意，难道有什么比天下更重要的？”

百姓皆站在了池靖卿这一边，可以说他所到之处，无人不呼应，这分明有着大大的便利，且军中士气高涨，个个做好了冲锋陷阵之准备，怎的他自己倒先打起了退堂鼓。

顾将军负着手，目光落在远处：“客观来讲，的确没有什么比天下更重要的了。”但若抛开拯救百姓的重任，抛开池靖卿皇室正统血脉的身份，又的确没什么比心爱的女人更重要的了。

但现如今这世道，可不允许谁由着性子来。

戚荣注意力皆在池靖卿适才的话上，一时未往深了想，附和着：“也许二王爷一时有些想不开的，”但也只是一时罢了，话锋一转，“将军，那我们还依着王爷的意思，将他的命令发布下去吗？”

顾将军余光扫了他一眼：“你觉得呢？”语气略带了不悦。戚荣一时反应不及，却也未敢接话。

顾将军找到李元时，他正在后山的一棵枯树下，靠着树干，目光落在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走到近处，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但见下方练兵营中，士兵刻苦操练，离得老远都可听清他们的口号。

不由微楞，站在他身侧，略有感叹：“自打二王爷接手了军队，士兵们操练得更起劲儿了，时常嚷嚷着要上阵杀敌呢。”

士兵齐心，只是带领军队的人没了行军打仗的心思。

李元现下还不知道今早之事，缓缓点头：“要变天了，希望会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大越要变天了。”顾将军喃喃着附和道，“只是二王爷却在变天前打起了退堂鼓，怕是你要失望了。”

言下之意，搞不好不是万里无云，反而乌云密布。

李元一愣，顿时收回了视线，偏头看向他：“你说什么？还是我听错了？”多半是自己一不留神听错了，池靖卿会打退堂鼓？简直一派胡言。

顾将军早便料到他会如此的样子，面不改色：“你还别不信，你也知道今日我与二王爷约定好了去找查知府谈判，倘若我们今日去了查知府府上，我怎会站在你面前。”

听他这么一说，李元不由信了几分，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心中惊愕不已，忙不迭的追问道：“二王爷他都说了什么，打退堂鼓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一时冲动去找池靖卿质问，便算得上镇定了。

这也是顾将军预料之中的反应，本就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与他绕弯子，斟酌着措辞，道：“二王爷不仅取消了今日的行程，且还让距离家乡近的士兵回乡探望亲人，甚至有意退伍的他也可以批准。

你说说，士兵刚归顺了他们崇拜得像崇拜神一样的人，且皆正在兴头上，这时候要是下了这样的命令，士兵们会怎么想？仗还打不打了，王爷英明一世，怎么偏偏在关键时刻糊涂了呢！”

他说话本便直快，现下四处无外人，更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李元四下一扫，虽未见着外人，仍提醒道：“好了，二王爷做什么决定，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你可小点声，若叫二王爷听了去，许会多想。”

即便池靖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谁知他现下心中所想是何，保不准便会被这话激怒呢。

顾将军上下扫了他一眼，微皱着眉：“老李，什么时候你也畏畏缩缩的了？二王爷这决定若是对的，我半点意见也无，可你我都清楚，二王爷这决定是对是错。”

李元苦笑一声，自己畏畏缩缩了？或许吧，他只是没了当年那毫无畏惧的少年意气罢了。

但这些皆是次要的，池靖卿为何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很费解，略微思索，道：“二王爷定不会无缘无故便下了这样的决定，但现下还不知他是何打算，”

顿了顿，仍未忍住，声音中略带了沧桑之感：“老顾，无论到何时，二王爷是君，我们是臣，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顾将军心中一愣，脸上虽未表现什么，却察觉到了他被罢黜之后的这几年，心态大有改变。

眼中不满之色渐渐淡了下来，叹息道：“君臣之分，我几乎都要忘了，二王爷是要统领大越之人。”话锋一转，“但若不趁二王爷还未解散军队之时阻拦他，便不好说了。”

话题又饶了回来，李元紧皱着眉头：“昨日还好好的，今儿个怎么反悔了，二王爷不是会做出朝令夕改之事的人，会不会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顾将军不假思索，摇了摇头，结合自己的猜想，道：“若发什么什么大事，不可能我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可若不是什么大事，也无法动摇二王爷的心意。”沉吟一声，“思来想去，也只有与沈姑娘有关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