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膳之时。

段喃与面具两人虽在同一餐桌上用膳，但段喃极少主动开口说话，面具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两人相对也无言。

面具正用着早膳，只听房门被人推开，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定睛一看，刚往下咽的粥便呛在嗓子眼，险些没有喷出来，咽下后，一阵轻咳。

段喃倒是不动声色，放下碗筷，声音清冷，与平常无异道：“皇上若有事，大可让下人过来通报一声。”

裴无忌目光落在面具身上，眼底生出几分戏谑：“段丞相与下属的关系还真是极好，看来是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用膳了。”话虽如此，却走到里面坐下。

面具低着头站起身，作势便朝外走去，倏然听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身体微僵。

裴无忌模样随意，漫不经心道：“朕说两句话便走，你这下属还未吃完，别因着朕过来而饿肚子。”语气中带熟悉的戏谑。

从前他便这般我行我素，如今当了皇帝仍毫无改变。

面具心中叹了口气，如此模样怎么能让下面的大臣信服，怎么治理国家。思忖间，坐回原位，尽量避开与裴无忌有目光上的交集，却察觉到他时而看向自己。

莫非他认出自己了？可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认出来应当没有可能，又或者他想要另寻新欢了？真是的，就要娶妻生子的人了，还这么不安分，当心遭报应。

面具仗着人皮面具不会将表情暴露，暗暗想着，直到最后也未发觉裴无忌看自己的眼神愈发戏谑。

只听关门之声响起，才抬起头来，却见留下来的并非段喃，不由一怔，朝门口看去，道：“丞相大人他……”声音暗哑，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

裴无忌料到他要问什么，道：“段丞相有事与安国的人谈，朕还未上早朝，便在这儿多坐会儿了。”话锋一转，“皇宫很安全，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面具压根也没有担心段喃，但他都将话说出来了，也只得应了一声。

裴无忌倏然坐到他对面，漫不经心问道：“你既然是段喃的心腹，他与你们皇上是旧相识，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你们皇上身边的那戴着银面的男人？”这话问的极为自然。

面具暗暗思量，听他这话风应当并没有认出自己，虽放下心来，却又生出一丝失落，道：“见过几次。”

“那他近日如何？有没有对你透露过什么，例如想要来找朕。”裴无忌自顾自的说道，“或者表现出一丝后悔没有随着朕回明朝的意思？

面具暗道他异想天开，不动声色道“我随与他见过几面，但并未说上话，”眼底掠过一丝异色，“至于后悔，想来应当是没有，他在吾皇身边这么多年，留在朝廷岂不是位高权重的。”

这话确实不假，当初池靖卿登基之时，也询问过他的意思，若留在朝廷中，必然位极人臣，却被他婉拒，他本就不是什么当官的料子，何必去占那个位置。

但现下说出这话却是为了让裴无忌不痛快。

后者神色并未有太大波动，只道：“难怪没有跟来，想来是朕未与他沟通清楚，”看了面具一眼，“朕还有事。”

面具起身将人送出去，目送着他离开，待他的背影消失，才后知后觉的收回视线。

暮色四合。

面具站在窗口遥望着西边天空，太阳西斜，阳光被时间染为金黄，在西边天空化开重彩浓墨，夕阳余晖落在雄伟的宫殿之上，金碧辉煌。

裴无忌所言的夕阳西下之景，便是眼前这般？他心有感触，走出房间，便朝西边走去。

西边一池塘边，宇文念柔与婢子主仆二人从此处走过，婢子看着她手上的锦盒，掩唇笑道：“公主，您这般用心，皇上知道必然感动，保准会****带在身上。”

宇文念柔对那锦盒宝贝得紧，偏要自己拿着，连蓝香都不让碰，闻言莞尔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迎面跑来一十五六岁的少年，脚下抹油似的，见前方有人也不肯放慢脚步，直愣愣的冲过来：“让开让开！”身后一匹似狼又似狐的动物紧紧跟随着少年。

蓝珠面色一惊，都还来不及挡在宇文念柔身旁，那少年便冲过来。后者花容失色，眼底尽是惧意，身体僵硬的不听使唤。

少年撞上宇文念柔肩膀，她惊叫一声，身体朝池塘斜着倒去，虽被护栏挡住，但手中的东西却脱了手。

少年身后的动物又冲上前来，蓝珠何时见过这般庞大的动物，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少年却丝毫没有道歉之意，带着那动物一阵风似呼啸而过。

蓝珠见宇文念柔惊魂未定，连忙起身上前扶着人，道：“公主您伤没伤到哪里，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胆子太小了，没能够保护好公主，都是奴婢的错……”说着红了眼眶。

宇文念柔摇摇头：“我没事，东西……”适才拿在手中的锦盒掉进了池塘中，她趴在护栏上便要去够。

“公主，这样太危险了，奴婢去找人来，您在这等奴婢。”

“记得让他们带着工具来，”宇文念柔见她竟还不动身，将人往外推着，“你快点去啊。”

蓝珠应一声，急忙退下。

面具漫无目的的走着，忽而见前方池塘边，一女子趴在护栏上，伸着胳膊朝池塘中够着什么，但始终没有够到，且大半个重心皆在另一侧，摇摇欲坠。

宇文念柔只顾着去拿回锦盒，却全然不顾自己，一个重心不稳，便倒向池塘。她惊叫出声，还未落地，便被人从身后抱住，身体一旋，稳稳落在地上。

她被吓得大口喘着气，看向与自己只有一臂之隔的池塘，仍心有余悸。

蓝珠带着人回来，便见宇文念柔跌坐在地上，心头一惊，忙小跑过去，挡在她身前，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具：“你是谁啊？”

宇文念柔到底是大家闺秀，很快调整好表情，从蓝珠身后走出来，略带责备的看她一眼：“蓝珠，不得无礼。”又看向面具，“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面具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皇上赶了过来。

宇文念柔眼神微变，朝裴无忌看去，福身道：“见过皇上。”

裴无忌走上前，先将人上下打量一眼，道：“公主受了惊吓，蓝珠，送公主回去，找周太医去医治。”显然对适才发生 了什么并不感兴趣。

周太医乃太医院最有威望的老太医，先前专门为太后皇后检查身体，眼下蓝珠去找周太医，便是摆明了宇文念柔的身份。

蓝珠面色一喜，忙一福身：“是。”说罢，虚扶着宇文念柔，后者却摇摇头，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走去护栏边上，看向裴无忌：“皇上，我的东西掉下去了，适才本想去捡，但险些掉下去，多亏了这位公子。”

“赏——”裴无忌话到一半，看清那人，话音一转，“大恩不言谢，晚些时候朕亲自去找段丞相，再当着他的面谢过公子。”

面具将适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五味杂全，压低声音，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说罢，转身朝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原是大越的人。”宇文念无意识的念了一句，道：“皇上，那东西……”

裴无忌看着面具离去的背影，随口应道：“来人，将公主的东西带上来，”偏头看向宇文念柔，“朕还有事，便先走了，蓝珠照顾好公主。”

说罢，便朝面具离开的方向走去。

“秦如旭。”

面具但听身后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回过头，但见裴无忌朝自己走来，暗喊了声糟，快速想着对策，道：“皇上，适才是您在说话？”换言之，他并未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裴无忌三步并两步走上前，道：“朕适才在唤着心上之人的名字，你听过吗？”说这话时神色认真且专注的看着他。

面具微怔，莫不是被他发现了？心下略微忐忑，却下意识摇头：“没听说过……”话还未说完，便见他朝自己快步走来，身体快一步做出反应，往后退去，“皇上请自重……”

裴无忌迅速伸出手，拉住面具的手腕，往自己怀中一带，道：“朕不知何为自重，只知道若再不揭穿你，便要真的失去你了。”趁着面具微愣的空档，低头吻上他的唇。

面具瞪大眼睛，顷刻之间好像被无数双眼睛盯上，全身上下的汗毛皆竖起来，毛孔张开，每一毛孔皆竭嘶底里的叫喊着，一如他现在无法平复的心情。

急忙回过神，将人一把推开，面带愠怒：“裴无忌，你认错人了！”若自己向他承认身份，那对他的隐瞒还有什么意义，原本只想远远的看着他的行为岂不都成了笑话。

裴无忌好不容易将人抓住，岂会再放手，注视着他的眼睛，言之凿凿：“认错？即便你换了张脸，换了衣裳，但你的气息，你的味道，你的性格，隐藏得了吗？你一靠近我，我便知道是你。”

他们来明召后，第一次见面，他便认出了跟在段喃身边的面具，只不过不明白为何要隐瞒身份，且不与他相认，是故没有当场揭穿，再之后的那次谈话，便更加确定这个下属便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