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析点燃油灯将信纸烧掉，这是她在陈元下葬之后形成的习惯。

锦绣阁的地上已经铺了红毯，惜春被惜红强行拉着去做一身嫁妆，李茂也被下人们拉了去，整个锦绣阁沉浸在一片喜气之中。

芸析将信笺处理之后便来到七楼，帮着做些打扫的细活。

“姐姐陪我玩儿好不好……”

芸析正擦着桌子，身后传来奴儿的声音，“奴儿想玩什么，姐姐擦完桌子就陪你。”

“奴儿想玩捉迷藏，姐姐等会儿要和我玩。”

芸析擦掉额头上的香汗，“好…姐姐待会儿就陪你玩儿。”

“姐姐真好，奴儿唱歌给你听。”

奴儿一个翻身爬到了软塌之上，自顾自的唱起歌来。

“秦淮岸，平又宽，贫女织布水车转，转…转江南，传平安，传到夫家心…心安然……”

稚嫩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唱着乡间歌谣，“姐姐，奴儿唱的好不好听啊？”

“好听。”

“那奴儿再给你唱一首好不好，水姐姐教了奴儿好多歌谣呢！”

芸析将抹布放在水盆中清洗一下，又将楼边的栏杆擦了一遍，奴儿上瘾的唱着歌谣，芸析忙完时奴儿已经睡了过去，只好找来棉被给奴儿盖上。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锦绣阁中火红的灯光照遍阁楼每一个角落，惜春嫁给兰陵公子李茂的消息传遍整个苏州城，知道消息的人们无不羡慕惜春的际遇。

锦绣阁顶层之中，众姐妹早已焦急的在大厅等候。

“二姐怎么还不出来，奴儿等得肚子都饿了。”奴儿趴在摆满佳肴宴桌旁，口水不停的在嘴中打转。

“我先帮大家尝尝味道。”

奴儿嬉笑一声，小手向一盘鸡翅伸去，坐在旁边的少女毫无怜惜的一击立马落了下来。

奴儿连忙收回小手，一脸幽怨的看着身旁的少女，“人家就想吃一口嘛，又不是不给你留，怜秋姐姐一点都不疼奴儿。”

奴儿口中的怜秋是前几日在拍卖会上陪侍王永的少女，年龄不过十二三，家中与惜春惜红二人是旧识。

范水县闹灾荒后，她一家人也和同乡的人们一样四处逃难，怜秋在逃难中和家人走散，几番颠沛后来到苏州，在街边讨饭时被惜红认了出来，带到锦绣阁帮着打些下手。

怜秋本姓萧，家中艰苦，因为她是女儿身，迟早要嫁出去，家中便没有给她取名字上籍贯，只是按照出生时间取了个秋儿的称呼，在锦绣阁待了几个月后才被惜红取了怜秋的名字，以表示她在锦绣阁的地位，此外还有怜冬、怜春、怜夏三人，一行人属她年纪最小。

“不许吃，等惜红姐姐让我们吃的时候才能吃。”

怜秋口齿不清的说着，其实她自己也馋，只是惜红往日对她最为严厉，造就了她没有惜红吩咐不敢乱来的性子。

“奴儿就吃一个嘛！”奴儿撒娇的说着，一双大眼睛幽怨的瞪着怜秋。

锦绣阁中奴儿和怜秋的年龄最为接近，这几天香儿和芸析都不理她，她只好缠着水芙蓉和怜秋，怜秋对奴儿也如亲妹妹一般，什么事都想着奴儿，生怕奴儿磕着碰着。

怜秋向四周瞟了一眼，见厅中的众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连忙吞了吞口水，“要不我们拿一个一起吃好不好。”

奴儿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

“你先蹲下去……”怜秋向奴儿示意，伸手抓了一只鸡翅就钻到桌子下面。

“给你，你吃大的，我吃小的。”

怜秋将鸡翅掰成两半，将较大的一半递给奴儿。

“谢谢怜秋姐。”

奴儿接过鸡翅啃了起来，嘶嘶的偷笑声从桌底不断传出。

大厅中相互说笑的有五十余人，这些人都是负责锦绣阁正常运转的最高层人员，也是锦绣阁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掌事人，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还在桌底偷笑的怜秋和奴儿。

“惜春姐姐今天好漂亮……”

“水姐姐好偏心，西域的金蚕丝就这么一点儿，全拿给惜春姐姐做袖口了。”

“惜春姐姐腰带上这颗碧海珠不是前些天晋王送过来的么，听说整个大唐都只有六颗呢……”

大厅中传来众人打趣惜春的声音，奴儿连忙扔下鸡翅，想要钻出去，怜秋见大事不妙，连忙把奴儿逮住。

“把嘴擦干净再出去。”

片刻之后，两人齐齐从桌底冒了出来。

“两个小祖宗怎么在桌子底下，我还以为你们又跑去作坊捣乱了呢。”

“没…没有，刚才看到一只老鼠，我和怜秋姐姐正在找呢！”奴儿将徘徊在嘴里的肉吞到肚中，气不喘脸不红的说着，怜秋心神不安的站在奴儿身旁。

“不是一只，是两只…”水芙蓉笑着将奴儿抱起来，轻拍怜秋的头，“大老鼠，还不去找你惜春姐姐讨要份子钱？”

“我也要去…”

奴儿挣脱水芙蓉的怀抱，急忙赶上怜秋，和众人一起向惜春挤过去。

“你不去讨份子钱？”

水芙蓉淡淡的问着朝自己走来的芸析。

“已经讨了。”芸析伸手将讨来的一锭银子晃了晃，“你呢，怎么不去？”

“几两银子而已，我可不想因为几两银子就被别人揩油。”

“你是在害怕么？”

“还是在羡慕？”

水芙蓉在原地顿了顿，快步走到窗前，芸析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身后不断传来众人的嬉笑声。

“两样都有吧……”

水芙蓉看着窗外凄冷的风景，淡淡回到。

“在锦绣阁住的还习惯么？”芸析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句问话提及到水芙蓉的伤心事，连忙岔开了话题。

“还行，吃得好，住得好，人好，风景也好...”

“那就留下来吧。”

“现在可以，以后就说不定了，毕竟人都会老，我这张脸可维持不了几年。”

“你留下来打理锦绣阁，锦绣阁会养你一辈子的…”

“那小姐为什么不自己回来打理？”

水芙蓉语气平淡的回复着。

“你知道我的身份！”芸析心中惊愕，言语掩饰不住心中的冷意。

“你能找人调查我，我自然也能找人调查锦绣阁，阁中匠人九百八十四，基本上都是那二十几位告老的工部巧匠调教出来的，护卫有些出自都卫府，管事的除了几个投奔过来的小作坊老板，其它都是各地难民或者城中乞儿，对吧，刺史千金？”

水芙蓉娓娓说着，说到刺史千金时故意压低了声音，看到芸析那张紧绷的脸，水芙蓉不禁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惜春这一走，加上你容貌大变，陈圆圆的身份会落实许多。”

“你想干什么？”

芸析冷冷的问到，她早就该想到，自己能够寻找势力询查别人的身份，别人自然也能找人查询自己的身份。

“你想对付江家？”

“是……”

芸析捏紧的双拳放了下来，如果今日不能拉拢水芙蓉，她绝对不会让水芙蓉活着走出锦绣阁。

“你想让我帮你对付他们？”

“是……”

“给我一个理由，能让我帮你的理由。”

“既然知道我找人查过你的过往，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的理由。”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水芙蓉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一样。

“什么条件？”

“第一，把奴儿留在锦绣阁，留给我，我不想她和你一样活在仇恨之中，第二，江家随便你怎么捉弄，但江川枫不能死。”

芸析沉默良久，“我本就打算把奴儿留在锦绣阁，至于第二个条件，江川枫害死我爹娘，他必须死，你应该是最恨他的。”

“你错了，害死你爹娘的是江建明。”

“陈家被抄家后，江建明上缴了六千八百万两银子，一个金灶台，留了三百万两在刺史府衙的库房，你爹爹当了二十多年的官，除了前两年赈灾的四千万两，剩下的可不止这么多。”

芸析脑袋一空，茫然的望向水芙蓉，“你是说这事江建明早有预谋，想要吃掉陈家？”

“不只是陈家，还有台州的孙刺史、湖州的郑刺史，至于睦州的陶刺史嘛，陶刺史是他少年的同窗，江巡按应该不会这么绝情。”

“江川枫自多年前得罪了长孙丞相之后就一直在天华儒院教书，以他要面子的性格，教子无方本就是自己的过错，自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还差不多，怎么还会找人来报复呢。”水芙蓉耐心解释着。

“你不恨他？”

“恨？为什么要恨？”水芙蓉长叹一口气，“确实有些怨气，不过早就看开了，比起让他死，我更希望他好好活着，你懂我的意思么？”

芸析摇摇头，虽然不知道水芙蓉想要教自己什么，但水芙蓉肯帮自己是真的，便也放下了对付水芙蓉的想法。

“我会找人帮忙查探，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的一般，我可以不去对付江川枫。”

芸析斟酌许久，终于做出了让步。

“那你先去查吧，为了表示我没有偏袒和待在锦绣阁的决心，先告诉你一个消息，以后在慢慢把我的诚意表现给你看。”

“什么消息？”

“江流雁已更名为江无意，现在是祁王身边的车检校卫，官居正五品。”

芸析脑海一片空荡，江流雁不是被处死了么，怎么会在祁王的座下任职，这事可是陈元生前一手操办的。

“你爹爹能偷天换日，别人自然也能想出办法扭转乾坤。”

水芙蓉看着一脸欣喜朝自己跑来的奴儿，冷峻的脸换作一副笑容，“不说了，以后我就是锦绣阁的当家人之一啦，妹妹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没擦干净的东西姐姐会想办法帮你擦一擦。”

“奴儿讨到这么多钱呀，分给姐姐一点好不好！”

水芙蓉抱起冲到自己怀里的奴儿，朝不远处的怜秋走去，留下魂不守舍的芸析独自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