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寺中法会的原因，佛堂中并未如芸析印象中那般有数十僧人接待香客，只有寥寥几个新弟子在佛前帮忙递香烛。
驻足片刻，便有僧人朝芸析等人走了过来，如方才寺门处那名和尚一般问道，“请问几位施主今日前来是烧香还是拜佛？”
芸析抬头打量这名僧人，僧袍较新、打的法号也不标准，施主二字叫的也是极为生涩，不由出声问到，“你是新来的师傅吧！”
“施主慧眼，小僧知醒，乃是月初才剃度为僧的。”
“如今在知德堂？”
知醒一怔，顿时认为芸析是寺里的常客，言语又恭敬了些，“是。”
“慧行呢？也去参加法会了么？”芸析出声问到，按照她对慧行的了解，慧行是绝对不会去参加这种法会的。
“慧行？还请施主赐教……”
知醒眉头微皱，不知慧行是谁，不过慧字辈的，都是师祖级别的人物，故此知醒反问之时也是极为恭敬。
“若近年来寺中变化不大的话，慧行应该还是知德堂的管事。”
知醒顿时明悟过来，连忙施礼道，“小僧想起来了，师叔祖因三日前委派到西山观音会坐坛说法，方才归来不久，没来得及参加今日的法会。”
芸析闻言，心中一喜道，“那小师傅可知慧行现在在哪儿？”
“知道……”
“有劳小师傅帮我去将他请来。”见知醒一脸犹豫之色，芸析又出声解释到，“我是慧行师傅的远房表妹，陈圆圆，您给他说一声，他定会前来的。”
知醒先是怔了怔，待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出了佛堂，朝知德堂方向跑去，周围听到二人对话的几个僧人此时也满是敬畏的看向几人，芸析不再多言，在李才人的要求下寻了两本经书，戚书梦则陪着李才人跪在佛像前诵读起来。
芸析自幼便不喜欢这些东西，不过也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等待，任无趣无聊得直打哈欠，直接躺在地上假寐起来，睡姿和他对面的那尊睡梦罗汉极为相似。
不远处的几个和尚方才也听到了芸析和知醒的对话，想着是师叔祖的亲人，怕惹事上身，也便不敢上前劝说，只有几个打扫着门窗的俗家弟子偶尔望着任无趣发出一声鄙夷。
几刻钟之后，慧行便在知醒的带领下来到外佛堂，站在佛堂门口打量众人，确实没有看到熟悉的影子，疑惑的看向知醒，“不是说我表妹来了么？在哪呢？”
“那……那不就是么？”知醒指着芸析所在的位置，有些委屈道。
慧行走近几步打量，完全不想他印象中的芸妮子，眼睛和鼻子还有点像，嘴唇比以前厚了些，打扮也和印象中的芸妮子颇为相似，极是素雅，不过这美貌可就不是芸妮子能比得上的了。
芸析早就注意到慧行在打量她，想着近年来自己的变化确实有些大，心道慧行可能还没认出自己，便上前开口道，“圆圆见过表兄……”
“噌噌噌……”
慧行闻声连忙向后倒了几步，后背撞到顶梁柱上，惊魂未定的看着芸析。
“真的是你？”慧行再次皱眉，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像啊！我表妹可没女施主这般漂亮。”
“古人云女大十八变，我还以为只是说笑，原来真的会有这种事情，我与表兄不过两年多未见，表兄居然不认得圆圆了。”芸析淡淡一笑，出声提醒道，“表兄可还记得聚思阁照顾圆圆的两位公婆，可还记得赵家村小王山那场超度亡魂的法会？”
经此一说，慧行立刻反应过来，对着芸析又是一阵打量，根本不在意周围众人疑惑的眼光，良久才拍了拍芸析的肩膀道，“还真像你说的，女大十八变啊，全身上下没哪里像个人！”
慧行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啊呸，没哪里像以前那个人。”
这两年芸析和慧行虽然互有信笺来往，却少有见面，慧行要比芸析大上好几岁，身子骨早就定性，除了看起来比以前要瘦了点，其他的到没怎么改变，芸析就不一样了，如今才十八岁，按照医术上说的，她的身子还要长一段时间，若是长久不见，估计再过两年又是一个样。
“本来说去武丘的，可惜那边没有修马道，路又湿滑，便带着几位贵客朝你这来了。”
“贵客？”
芸析点了点头，将跪坐在佛像前的戚书梦和李才人，还有躺在几丈外的任无趣介绍一番。
“人无趣？”慧行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任无趣，嘴角微笑，“看起来挺有趣的嘛。”
说着，径直走了过去，任无趣睁眼看了他一眼，随即打了个哈欠，继续假寐，慧行也不生气，站在任无趣对面，侧身便倒了下去，一只手手腕撑在地面上，手掌化拳枕在耳朵上方，另一只手懒散的垂落在地上，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任无趣。
任无趣睁开双眼，半带不满的望向慧行，“你干嘛学我？”
“你错了，贫僧学的不是你，是贫僧身后的半托迦尊者。”
“那你干嘛在我面前学，我又不是你师傅，没工夫指导你。”任无趣半眯着眼，不冷不热的说着。
“你又错了，贫僧并没有在你的面前学，贫僧是在佛的面前学，你也没有指导我，是佛在指导我。”
任无趣伸了个懒腰，懒散道，“那就有劳师傅帮我问问佛，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的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口袋了。”
慧行微微抬起头摇了摇，叹了口气道，“施主，你又错了，施主要来，佛便见你，施主不来，佛便不见你，佛从来不会主动留人，佛只会留下人的心愿，至于银钱，并不是不能回到你的口袋里，而是施主不愿意让那些银钱去到你的口袋里。”
“算你说对了一半，可我是身不由己，你让佛帮我脱离苦海吧。”任无趣撇了撇嘴，无奈长叹一声。
“你还是错了，施主并非身不由已，世间的每一个人，从出生那天起，佛便给了他自由和生命，人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沉沦于一张陈铺的网中，不愿从里面跳出来，就好像现在的施主，明明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却愿意心甘情愿的躺在这里，所以施主是自感堕落苦海，佛本来让你站在苦海之外，你要主动跳进去，佛是不能阻止你的，这就像你饿了想要吃饭，佛心向善，有一碗斋饭摆在你面前，佛不会让它凭空消失一样。”
任无趣闻言，终于睁开眼认真打量眼前的和尚，穿着一身明黄色丝制僧袍，略显肥胖的身材，方圆的脸看起来就是个乐观的主，眼睛极其明亮，仿似能够看透人的心扉一般。
“那本公子可要请教请教师傅了。”
“但讲无妨……”慧行不知从哪儿掏出两块红薯干，递了一块给任无趣，任无趣随手接过，如慧行一般嚼了起来。
“洒家就想问问，什么是佛？”
慧行将嘴里的红薯干吞到肚里，想了片刻，摇头道，“不瞒施主，这几年来我也时常问自己，什么是佛，不过到现在还没找到答案。”
“是么，那你也不怎么样嘛！”
慧行回之一笑，并不反驳，“那公子认为？什么才是佛呢？”
任无趣闻言，顿时变了眼色，将叼在嘴边的红薯干取下来，鄙夷道，“这种瞎扯淡的东西，你们这些整天在石头面前坐着的人都不知道，我哪儿会知道。”
“知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慧行打趣一句，坐起身来，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这动作做起来挺拉风，不过做久了手腕就会发麻发疼。
芸析方才便站在二人身旁了，见两人这番模样，不由笑道，“想不到表兄和任公子这睡梦罗汉的姿势做得如此标准，可惜是在地上，这样是在一张床上，那可就真真是龙阳之欢了。”
闻言，二人皆是脸色一变，顿时坐了起来。
“小妮子，瞎说什么呢，我正和这位公子论佛呢！”慧行嗔怒一句，伸手指向身后那呈现睡姿的罗汉道，“还有，你也错了，那不叫睡梦罗汉，乃是半托迦尊者，乃是佛门十八罗汉中的探手罗汉，生性安闲嗜睡，自得其乐，不知道就别乱说，丢人现眼。”
“我又不念经，认识它作甚。”芸析朝慧行吐了吐舌头，丝毫不在乎慧行的说教。
“算了，你毕竟是从乡野来的，当表兄的也不能怪你太过无知，下次说话的时候先请教请教表兄我，免得丢了我的脸。”
慧行故意挑唆着，芸析立刻投之白眼，讽刺道，“那是，也不看看我表兄是谁，堂堂慧字辈的小师弟，一天才吃六顿饭，长得又英俊，见识又渊博，表妹真得向你学习学习。”
“那是那是，表妹知道就好，有空就多向表兄我请教，表兄会毫不吝惜的指导你。”
见慧行脸露微笑自以为傲的样子，芸析又是一阵白眼，望了望任无趣，现在想想，这两人还真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脸皮都够厚。
“罢了罢了，不和你斗嘴了。”慧行见戚书梦和李才人起身，摆了摆手道，“这都晌午了，想必你们还没吃午膳，内佛堂有雅间，先去那儿喝喝茶，我叫人帮斋饭做好送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