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怀卿回礼,随即望向一旁那从未发过话的女子,“这位姑娘,怀卿斗胆,方才在议事堂中并未看到姑娘,不知姑娘是……”
“小女子戚书梦,自定州来,今年十七,托爹爹洪福,有幸能去荷花诗会走走。”少女起身朝众人扶了扶身子,声音如同天籁,“小女子见过吴大人,见过孙世子,见过任公子,见过姐姐……”
戚书梦此时并不知芸析姓名,此时又不好过问,便以姐姐相称,行完礼后坐回位置上,继续道,“方才照顾书梦的李婆婆身子不舒服,婆婆日夜操劳,书梦心中有愧,便让她在座位上休息了片刻。”
“戚书梦……”任无趣沉吟片刻,开口道,“姑娘可是并州世家,善战侯戚无涯的爱孙?”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戚书梦捂嘴轻笑,以任无趣的语气反问一句。
任无趣干笑两声,“自然没有,书生不过随口问问罢。”
“对了,还未听这位姐姐自我介绍一番呢!”戚书梦望向芸析,在议事堂中她便注意到了芸析,不过她站在下人应该站的墙边,芸析却是站在家属应该站的座位之后,芸析没有注意到她也是情理之中。
“奴家陈圆圆,年十九,自扬州,因为一些际遇,如今在苏州落根。”
“听姑娘的语气,这苏州的口音貌似比扬州口音重上许多,姑娘应该是苏州人氏才对。”任无趣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剥起来,他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对于各个地方的口音极为敏感,芸析虽是说的官话,但语气中那种与生俱来的家乡味却是改变不了。
“公子慧眼,圆圆在苏州已经待了些年生,又一直在学习苏州话,除了惜红姐姐便少有见家乡人,故此也没怎么说过家乡话,久而久之也就生僻下来。”
“原来如此……”
任无趣颇为戏谑的点了点头,仿佛看出了芸析的谎言一般,只是再次打量一番,便抓起桌上的另一串葡萄吃起来,不在理会芸析。
芸析感觉有些尴尬,屈身坐在位置上,不再多言,这自小养成的方言语气她也曾试过改正,朝惜红学习扬州人说话的方式,不过一年多来成效不大,只能糊弄些外人,真正的扬州人是可以听出她扬州口音中的生涩的,周兴茹当初也是因此才会开始怀疑她。
“大庭广众的,任公子还是把衣装整理整理好。”戚书梦羞涩一声,把头撇向一边,脸色微红。
她与任无趣相对而坐,任无趣衣装不整,整个胸襟都显露在她眼前,毕竟是还未出闺的人,看到男子这副模样不免有些羞恼。
任无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装,却是没有去整理,出声调侃道,“那小生想问一问姑娘,这穿衣服和不穿衣服又有区别呢?”
“你……”戚书梦脸上的羞红之色更甚,气愤的指着任无趣,却又不知该说着什么,掀开车帘,扭过头去看马车外的风景。
一直闭着眼睛的孙世才忽然起身走到任无趣身前,把手放在任无趣的肩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只见任无趣忽然从位置上跳起,身上的衣服则被孙世才脱下拿在手中。
任无趣微微吃惊,刚才孙世才只是往自己肩上一触,身上便有一股向上的拉力传来,不知怎么身子就腾空而起,等自己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衣服便已经落到了孙世才手中。
毕竟是浪迹江湖之人,呼吸之间便回过神来,依旧流露着那放浪不羁的笑容,“孙世子如果喜欢书生的衣服尽管开口,书生脱下来赠与你便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痴人……”孙世才冷哼一声,把手上那件丝制儒袍扔回任无趣怀中,“还是把衣服穿好,免得待会儿丢了百擅儒院的面子。”
任无趣接过衣服,放浪不羁的表情换做一抹平淡,竟是听了孙世才的话,将衣服穿的整整齐齐,腰上的衿带也绑成儒生的样子,又将头上的黑色发带取下,用手随意理了理头发,懒散的将发带系好,随即再次拿起桌上的酒壶和那串没吃完的葡萄,躺在坐台上优哉游哉的吃着。
这稍加修理,看起来倒有个儒生的样子,人长得也算俊俏,怎么就落得个市井流氓的性子,无趣书生,人倒是有趣,不过在那些老儒眼中看来,也是无趣。
芸析嘴角微翘,“任公子已经穿戴整齐,书梦妹妹可以回过头来了。”
戚书梦闻言转过头来,一脸羞愤的打量着在自己对面的任无趣,这般浪荡的子弟,她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若是李婆婆和她一起坐在马车之中,非把任无趣扔到马车外不可。
“任公子从踏入儒院到现在口中一直都是有什么区别呢,有什么区别呢?孙世子和吴官人的诗词书梦都看过一些,不说任公子的名讳,书梦自幼喜读诗词,却是从未见过任公子的诗。”
任无趣刚才那番举动确实让戚书梦心中生气了计较之意,此时心中想着逼这浪荡子作诗一首,看看这个有资格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之人肚子里到底有多少笔墨,若是真有那般文采,也算是骚客一类,若是没有,那就怪不得自己取笑他一番了。
“诗?”任无趣故作不懂的望向戚书梦。
戚书梦起身躯礼,“请恕书梦冒昧,还请任公子赋诗一首,也好给书梦长长见识,学习学习。”
“是啊,任公子既然能坐在上位,学识定然不凡,劳烦任公子依了戚姑娘,也让大家鉴赏鉴赏。”
芸析出声附和,不是她不相信任无趣的实力,林正既然给这位无趣书生留了地位较为尊贵的上位,其才识自然受到了林正的认可,芸析只是想看看任无趣的诗风,想看看这般放荡不羁之人会做出怎样的佳作。
“也罢,既然两位佳人都发话了,书生就勉为其难献献丑……”
任无趣有些不耐烦的做了起来,在石桌上找了找,有些气恼的挠挠头,“怎么回事,美酒佳肴都有,笔墨纸砚却连影子都看不着,王兄这人做事还是不够稳妥。”
“阿沁……”
“谁在骂我……”在青铜马车最前面骑着马的王永揉了揉鼻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纠结感。
任无趣摇了摇酒壶,酒壶中的酒水发出咚咚轻响,“罢了罢了,只能浪费些酒水,可惜了一壶好酒。”
说着,将石桌上的两个果盘和糕点移到边上,抬起衣袖在石台上擦了擦,又倒了些许酒水在石桌的一角,右手食指在那滩酒水上沾了沾,随即在石桌上比划起来。
这石桌乃是花岗岩所制,吸水能力比较低,一滩酒水足足支撑着任无趣把一首诗写完。诗成,任无趣再次倒在坐台上。
“自己看吧,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要是看不过眼就抬脚往桌上踩两下,可别来打我,我身上可没带着换洗的衣服,要是被你们弄脏了,还真得给那老头子丢人。”
任无趣说话之际,戚书梦和芸析已经起身看向石桌,石桌上写着一首五言诗,字迹不算工整,但每个字都写得铿锵有力,倒是让芸析微微吃惊,这般力道,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人才能写出来的。
“无趣书生诗,红尘看客失。诗生无趣客,客书无趣痴……”
戚书梦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嘴,不知为何,自己竟不知不觉的把这首诗读了出来,本来恢复白皙的小脸再次变得通红,看向任无趣的时候更是多了一番韵味。
“公子写得一首好诗,小女子受教了。”
戚书梦朝着任无趣微微躯礼,脸上那抹艳红之色更甚,任无趣让她想起了来苏州的路上父亲曾给她说过的一个人。
此人尚在襁褓之中便随父母浪迹江湖,年满十岁之前只凭借一路上看到的费书纸或者碑文以自学文章笔墨,后来在益州定居,被益州的文殊书院院长破例收为关门弟子,戚书梦本怀疑此人就是父亲大人口中说的那人,但任无趣这番行径丝毫没有一个儒生该有的样子,戚书梦斟酌许久,还是打消了此人就是文殊书院高才的想法。
“言语简洁通俗,却又不失风雅,虽非句句无趣,但句句含无趣,颇有傲骨寒梅之气,这首诗可与吴官人去年那首《难觅桃花》相提并论。”
“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怀卿和孙世才都没有起身去打量桌上的那首诗,只是靠戚书梦口中念叨一次便铭记于心,可见这首诗的通俗之处。
“为何?”孙世才微微皱眉,自己贬低自己的作品,依据孙世才对吴怀卿的了解,这不像是吴怀卿会说的话。
“此诗句句在韵,句句在理,更是写出我等今日所见所闻,又将今日众人对任公子的轻视之意写出,不拘泥于面子一词,若不是亲身经历,怀卿亦不能看出诗中最后两句是阐述他人对骂,而是会联想到论诗时诗客们相互攻讦的情景,这是怀卿诗词所做不到的。”
吴怀卿说着,竟是起身朝任无趣行一拜礼,这乃是同辈之中小辈对长辈应有的礼节,等于在无形之中承认了任无趣地位比自己高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