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析吃完饭,稍稍收拾了下桌子,又回到了床上,刚刚躺下,便见陈香满是失落的走了进来。
“怎么?你家老爷不让你去?”芸析出声问到。
陈香摇了摇头,“管家说,三世子他们已经起身,老爷也去整装大军准备抵御了。”
陈香低落一句,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本就是个贱人,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正是不知廉耻。”
“看来,是命该如此啊……”
“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历来义军大获全胜之后,都会派人招安各处大臣和世家,吴家是数百上千年发展起来的世家望族,想来受到的打击不会太大,还不会危及到你我的性命。”
“真的?”陈香茫然的望向芸析,似信非信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安然的留在吴府么?”
芸析委婉道,“不过我说的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只是按照历来的规矩,应该会如此,若是义军进城后四处抢掠,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李自成的义军能够发展到如此事态,想来李自成也不是山野莽夫,我想吴府被抢掠以致伤人命的事情,出现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陈香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终于出现了些喜色,自觉的把座山的盘子和饭菜收拾掉,退了出去。
关于吴三辅等人离去的事情做得极为隐蔽,陈香也是因为芸析的关系才听到了些,被管家警告一番后,陈香也不敢再声张,吴府有重归平静,众人都依旧做着自己的活,完全不知道府外的情况。
三月十三,吴府中的人们终于迎来了恐慌,李自成的义军已经打到京城之外,离城门足足有十五里之遥的吴府也能听到城外的喧嚣声。
吴襄已经出去抗战三天两夜未曾归来,整个吴府全靠管家压着,已经有不少婢女和杂役趁着管家不注意从吴府逃走的。
这些人逃走,不知是为了谋生,有些人天生为王,有些人天生为奴,吴府的许多人就是如此,这些杂役和婢女都是宫里送来的,都属于官奴,大多都是宫女私通或者罪臣后人,被送到掖幽庭调校后重新发配的。
在大明的统治下,这些人注定今生今世都是奴婢,就算有了孩子,也会被打上下人的记号,趁着战乱逃走,乃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只有投靠义军一方,他们才能获得新生,和其他人一样光明正大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三月十三日夜,仅仅一个白天的时间,吴府上上下下八百余家丁,眨眼之间就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而且人数还在减少,总有人趁着管家不注意逃走。
陈香躲在芸析的房里不敢走动,说是保护芸析,实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慑慑发抖,每一次喊杀声响起,她都会在墙角惊叫一声,弄得芸析也睡不着。
子时已过,外面的喊杀声依旧,芸析被陈香闹的无心睡觉,起身准备去沏一壶茶,刚刚端起茶壶,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芸析姑娘,睡了么?”
是老管家的声音,芸析微微惊讶,不是因为老管家过来,而是老管家对她的称呼,不是圆圆,而是芸析,在芸析的印象中,只有上一世的人再回这样叫他。
听说这管家自吴襄建府来就开始启用了,跟随吴襄有三十多年,芸析没见过几次,但从那管家身上也发出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想来也是吴怀卿给自己准备的转世人之一吧。
“还没,你有什么事么?”芸析应了声,放下茶杯前去开门。
“芸析姑娘,老爷受伤了,被敌军砍伤了肩膀,现在在大堂包扎,让我唤您赶快过去!”管家急切道。
“要宣临终遗言应该找他的儿子才是,怎么找起我来了。”
管家脸色微变,因为受到过吴襄的吩咐,不敢顶撞,连忙改口道,“老爷说让我唤您过去,是因为有了漠北的消息……”
“什么!”
芸析一乍,顿时放开拉住房门的手,激动道,“在哪里,快带我去!”
“姑娘请跟我来……”
芸析尾随管家身后,陈香怕是被吓怕了,竟没有跟上来,兜兜转转两刻钟后,芸析便来到了大堂之中。
大堂上,吴襄正光着膀子,身上被白布包了个团团转,一旁的大夫还在给吴襄揩拭伤口上药。
芸析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冷声道,“漠北呢,你不是说有他的消息么?”
“我身上的伤,极是被漠北砍的……”
吴襄满是无奈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也就不瞒你了,当年三桂还是怀卿的时候,给我说了三生玉的事情,我本来不信,现在是不信也不行了。”
“你走后不久,武瞾篡政,靖阳王等反对武瞾专权的亲王首当其冲,怀卿也受到波及,怀卿因为出征交趾未果,也受到重罚,带着晴儿自发进行起义,反对武瞾的专权,我当时一心认为他是个忤逆子,一气之下伤了天云寺,常伴青灯古佛,到了今生。”
“怀卿早有打算,在千年之前就命令族人重新修订族谱,世世代代手机三生玉的消息,并且把当初的事情作为秘本收藏,我在天云寺坐化后不久,大概是怀卿起义三年左右就被镇压下来,被处以极刑,由当时复出的淮南王李括监斩。”
“在此之前,怀卿曾多次去找李括要人皇玺,但李括一直说人皇玺已经毁了,拿不出来,多次逼问,以至于魏青他们都死伤殆尽,差点把云儿也一并杀死的时候,李括才告诉怀卿云儿是他的亲儿子,云儿以性命相抵,如此才保全了李括的性命。”
“萧风是晴儿的恩人,那次去讨人皇玺,晴儿也在其中,萧风的孩子被怀卿所杀,而李晴则为怀卿挡了一剑,以致于萧风生死,所以怀卿也感觉对不起晴儿,一觉醒就寻你和晴儿的踪迹,晴儿因为受了怀卿的叮嘱,同样也有母系族谱,很容易就被我们找到,但是你不同,我们找了你整整二十年也没有消息。”
“我和怀卿祖籍均是苏州,转世之后也在苏州,晴儿祖籍在靖阳郡,也就是当今辽东一带,加上其它和三生玉结契的人,都出生在上一世自己出生的地方,所以我们推断,你必定生于苏州,于是我们便以回乡祭祖为由,每年都会抽一段时间回去找你的消息。”
“我们最初以为你是周知府家的三小姐,后来又认为你是苏州名妓柳如是,苏州提督家的苏九儿,后来有找了许多目标,包括董小宛、李香君,后来都是一无所获,后来我们才知道,苏州还有一位名角陈圆圆,但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随梨园去了金陵。”
“我碍于锦州军事,匆匆赶回了辽东,怀卿在宁远也有团练任务,也就没有去金陵,我们派探子四处监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可能是芸析的人,直到最后,我们把目标定位你、李香和桃花坞的钟玲玉三人,去年怀卿回乡祭祖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你就是芸析。”
吴襄说着,突然传出一声闷哼,脖子上的伤已经被那名大夫包扎好,那大夫芸析也见过,是后来吴怀卿娶了李晴之后养在吴府的医师。
吴襄忍着同意,见芸析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便继续开口讲述。
“正当我们准备把你接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批人马在暗中调查你,并且已经在暗中处置了我们派出去的不少人手,刚好那时候国舅爷巡游江南,怀卿便借此机会,用国舅爷的手把你送来京城,怀卿则把那些人怀疑的目标引诱到了金陵花魁卞玉京的头上。”
“等你道京城的时候,因为北方金兵再度南下,怀卿被即令过去抵御,我又被派去征讨河间府,晴儿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肯去接你,等我和怀卿回来的时候,你又入了宫。”
“幸好皇上没有收你,不然的话,怀卿说不定会和皇上打起来,你刚被送出宫,怀卿就给田国舅那边下了拜帖,说明去意,才把你从田国舅那里接了过来。”
“你说了这么久,到底想说什么?”芸析不耐烦道。
无论他们为了找她花了多少心思,收了多少苦,都改变不了当初的事实。
是吴怀卿主动提出的成亲,是吴怀卿强行上了她的床,也是吴怀卿出尔反尔,娶了李晴,把她扔到一旁,也是吴怀卿亲手写的休书。
自和怀卿在一起,芸析没有一点是不向着他的,水芙蓉和惜红等人都不喜欢他,但芸析还是毅然坚持,给他提供银两,给他征募军队,给他打点朝中上下群臣,拉拢关系,为他付出所有,接过换来的,却是说不出的冷漠,没有任何应该属于她的回报,甚至为了人皇玺和三生玉,不惜大打出手。
甚至还把她和李括的孩子都贴了进去,让李括照顾她和吴怀卿的孩子,叫李括不要去寻仇,芸析自认没有一点对不起吴怀卿,该欠的,都还了,至于怜悯,她不需要,她今生欠的债,是李括的,不是吴怀卿、也不是吴三桂的。
见芸析冷若冰霜的神情,吴襄又是一叹,脸上浮现些许愧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