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姑娘芳龄几何?家自何处?可有人家?”
男子又问了一遍,芸析怔怔站在船上,世间哪有这样的男子,初次见面便向女家问长问短的。
男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起手中的折扇,屈身又是一礼,“在下李玉,自靖阳而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你这人好生没礼貌,我家妹妹岂是你想结识就能结识的。”大霜怒哼一声,调转船头朝另一边划去。
再看与大霜同船的女子,身穿蓝色薄裙,盘起的云发垂到发间,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眸极其深邃,似无底洞一般让人望不穿其中奥秘,傲立于荷田边上,隐隐有脱世而独立之风。
李玉自认举止优雅,生的也极为俊秀,加上如今这一身书生气息的打扮,一路走来还没有哪家的女子如这人一般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不免生起计较。
“船家,劳烦您跟上前面那艘游船。”
“可是……”
“我给你加钱便是。”李玉生生打断了划船老者的话。
老者犹豫片刻,方才男子的功夫他是见过的,生怕引起男子的怒火,不情愿的划动木桨,不急不慢的跟在芸析的游船后面。
“妹妹,方才那位公子又跟上来了。”大霜缓缓摇动船桨,芸析则在荷田中不断寻找着最适合做香包的荷花。
“不碍事,我们做我们的,他们看他们的。”芸析将鼻子凑到一朵半开的荷花前闻了闻,稍稍思索后抽出腰间时常佩带的小刀,将荷花割了下来。
“妹妹真是宽心。”大霜无奈一句,慢悠悠的划着桨,任由芸析在荷田中采摘荷花。
小船慢慢驶入荷田深处,丈高的荷花挡住了小船前进的视线,大霜只能跟着前人碾压出来的路线划动着,船桨的撬动时不时惊得水中的鱼儿越出水面。
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鱼戏莲叶间,此时此景正如汉乐府中吟唱的美景一般,可惜古人采的是莲子,这女子采的是莲花,不过莲子本就是由莲花花心结成,也可算作采莲罢!
李玉无奈的笑一声,伸手抓住水面上一根细弱的莲蓬,微使揉劲,莲蓬便被拔出水面,莲茎根部的细丝被拉出好长一段距离才被扯断,不到半个拳头大的莲蓬竟生有丈余长的根茎,倒是令人吃惊。
李玉看着前方淡蓝色的身影,自感无趣,身子靠在船尾,拽着莲根在水面上不断拍打,样子极为滑稽,却又添了三分诗意。
另一边,正在摘取莲花的芸析陷入沉思,荷花是莲花的别称,芙蓉亦是莲花的别号,水芙蓉一词意指莲花,而莲又与怜谐音,怪不得水姐姐要给四季加上个怜字,怜春?怜夏?皆是可怜之人呐,可天下人有几个不可怜的呢?
芸析想着,自嘲的笑一声,或许这也是香儿喜欢莲花的原因罢!
“姑娘可听说过佛道之礼?”
紧跟上来的李玉见芸析停下手中的小刀,急忙出声问到。
芸析朝半躺在游船上的李玉望了一眼,看这人的作为似乎是大家之后,芸析不好得罪,便出声应和到,“佛道之礼?近来盛行的佛教和道教么?倒是看过一些书籍,但不曾信仰。”
不知为何,自从认识慧行后,她便不相信世间鬼神一说,或许是和慧行相处时间比较长,了解佛门中人每日作为,没有了世间人这般盲目吧。
听到芸析答话,李玉不免心中一喜,“那姑娘可知佛道之间对莲花的看法呢?”
芸析颔首陷入沉思,良久才转过头来道,“佛家有佛子坐莲台,不染俗世红尘之说,道家有步步生莲,驾驭天地气之说,皆是以清净二字为根本,清与净也是莲之根本,佛道之礼,大概是以莲寄托清净之意罢!”
“那姑娘是喜欢佛家教理还是道家教理呢?”
芸析摇摇头,她并不俸信教理,无论是道还是佛,其中的教理她也不过是偶尔拿来当做学识研究的对象而已。
“相比而言,本…”
李玉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眉头微皱,缓和道,“相比而言,我觉得道家的教理和莲更接近,道分黑白,说明有好有坏,有清有浊,这莲也是,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一半追逐阳光,一半埋藏在灰暗的淤泥里,扎根向下,而佛教教理只强调莲台和六根清净,太过片面。”
芸析起身朝李玉一礼,继续在荷田中找着自己中意的莲花,教理之类的东西,芸析自认为学识有限,不敢去妄加评论。
“怎么又不说话了,我这一路走来,你可是第一个这般无礼的女子,你看看别家的女子,一个二个巴不得上来找我说话呢!”
李玉伸手指向后方不远处的绿衣女子,那女子正朝这边挥着手,显然是认识李玉的。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我们又不认识你,这般纠缠怎是君子所为?”大霜忍不住怒道,好歹是自家的地盘,怎能让一个外人在此胡诌蛮缠,连忙朝划船的老者使个眼色,老者却是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这位姑娘说的就不对了,古人云,一回生二回熟,难道姑娘一出生就认识你的兄弟姐妹么,人与人之间要是没有交流哪能熟络,你说是不?”
李玉将手中折扇一拍,“至于君子嘛,《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现在做的正是古仁人所做之事,姑娘又怎知我不是君子呢?”
“无耻…”
大霜被李玉说得脸色通红,嗔怒一声,连忙划动船桨,想要和李玉的游船拉开距离。
“跟上去…”
李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船上,划船的老者看到船上发光的银两,连忙划动船桨向芸析的游船追去。
“划慢些,我还要采些莲花。”
“可是后面那位公子老跟着我们。”
“不碍事的,他不会拿我们怎样。”芸析语气平静,方才简单的几句话便可看出身后的李玉是个正人君子,以李玉言语之间掩饰不住的贵族气质,芸析猜想此人定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应是一时兴起,不至于总缠着自己。
大霜不情愿的放慢了前行的速度,身后李玉所在的游船也跟着慢了下来,不远不近,始终和芸析的游船隔着两三丈的距离。
芸析想给怜秋和奴儿各做一个香包,她做香包及其讲究,只取花瓣,故此需要许多莲花,现今船上的荷花也仅仅够一人分量,还要采摘些才行。
身后的李玉依旧半躺在游船上,毫无顾忌的打量着前方的蓝衣女子,越看越觉得好看,尤其那采莲的动作,让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副唯美的画面。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一些根茎长得粗犷过高的莲花,芸析只好站起身来再割断根茎,婀娜的身子引得身后的李玉面红耳赤。
“姑娘小心……”
芸析被身后的一声高喝止住了动作,只见一把折扇从自己手间穿过,击到自己正准备割取的一朵莲茎上,附在根茎上一条三尺有余的青蛇此时正伸着长长的蛇信冲向芸析的手腕,顿时被飞来的折扇打中七寸掉入水中,先是在水中翻滚几圈,然后几个摆动便消失在芸析的视野中。
芸析和大霜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回过神来时,老者已经将船停在了离芸析不到三尺的地方。
“这种蛇叫做青禾,含有剧毒,若是被咬到,姑娘这左手可就废了。”
李玉心道好险,青禾的颜色和莲茎的颜色相同,附在根茎上难以被人发现,若不是自己一直在观察芸析的一举一动,青禾如今怕是早就缠在芸析的手腕上了。
芸析缓过神来,落在湖中的折扇的确是方才李玉握在手中的折扇,那条青蛇漆黑的蛇信她也看到了,只见折扇打到了蛇的身上,根本不知道李玉是何时出的手。
“可惜了一把好扇子,不过一把扇子能够保住姑娘的纤纤玉手,倒也值得。”
“多谢公子相救之恩。”芸析对着李玉躬身谢礼。
“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恩情,姑娘要是愿意,给爷笑一个也就罢了。”李玉恢复懒散的样子,墩身靠在游船的甲板上。
芸析此时才看清李玉的模样,身高七尺,五官长得俊秀至极,一身衣装尽显华贵之色,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翘着腿靠在夹板上的身子显得有些纨绔,却又不失书生之气。
当初自己和香儿前游秦淮时王永也是这般打扮,想到王永看到香儿起身没站稳时落到水中的样子,芸析不由浅笑。
“好美…世间竟会有这么美的女子…”
“我们走吧!”芸析唤醒还在发呆的大霜,大霜连忙摇动船桨继续向前驶去。
待大霜的游船离去一段距离后,老者才转过头来看向李玉,“客官,我们还跟么?”
李玉却是呆坐在甲板上,良久无言。
老者见李玉不回话,放下桨坐在船边,连忙把船上的那锭银子放到自己的袖带中。
“哥,我刚一直在叫你,你干嘛不回我?”
“哥…”李玉发呆之时,方才一直朝他招手的绿衣女子已经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