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怎么说别人也是大老远来看你,你就收敛收敛吧!”吴大志不满的叹了一声,朝芸析做出个请姿,“进去吧,最多给你三刻钟时间,时间一过我就要换班了。”
“多谢!”芸析施了一礼,顾不得里面杂乱的气味,一头钻了进去,顾知秋接过狱卒手中的火把,站到芸析身旁。
“你们慢慢聊,待会儿时间到了我来叫你。”吴大志朝几名狱卒使了眼色,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道,“要是受不了就自个儿出来,门没锁……”
火光照亮牢狱,芸析这才看清牢狱中的样子,一名老者正坐在墙边草床上。
草床用的是新稻草,上面铺了一层竹席,几床棉被,也没有先前那些牢狱中的湿臭干冷之味,看起来待遇要比先前那些牢犯要好很多。
老者约莫有六尺余身高,脸型削瘦,皱纹众多,头发花白,脑袋中间已经有些秃顶的趋势,身上有几处鞭痕留下的伤迹,一声灰色的囚衣已经破了不少洞,床边的袄子也极为破烂。
似乎感受到芸析正在打量自己,吴襄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之色,“看够了么?”
“公公……”
“我不是你公公,你认错人了,看够了就回去。”吴襄打断芸析的话,不耐烦的摆了摆头。
芸析一怔,这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断定不是他的儿媳,还说自己没有儿子,明显是在气头上。
再次打量一番,面容虽然苍老的许多,不过和吴怀卿给她的画像有八分相似,加上方才那名自称是吴大志的狱卒长以及跟随他的几人都叫这人二叔,芸析确定此人就是怀卿之父吴襄不假。
前年年底的时候芸析曾抽空来牢狱中看过吴襄,一个很祥和的老人,见识也是不菲,当时也觉得她以后会是个好公公,这才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再次来看吴襄,准备把吴襄接出去的时候,吴襄却不认她了。
“公公,我是析儿啊,去年过年的时候析儿还曾来看过您,您不认得我了么?”芸析有些哽咽道。
“什么夕儿狗儿的,我不认识。”吴襄又是一声冷哼,“快点儿滚,别打扰老夫清闲。”
听到吴襄的骂声,顾知秋顿时来了气,“老东西,从进门来我就看不惯你,忍你很久了知不知道,要是敢再说一句对我家主子不敬的话,行不行我立刻扒了你的皮。”
吴襄瞪了他一眼,“求之不得!”
“你……”
“知秋,你先出去吧!”芸析心中委屈,朝顾知秋挥了挥手,心道有些话外人在不太好说。
“可是主家,我离开了谁来保护你的周全?“
“出去吧,我自有分寸。”
见劝不动芸析,顾知秋只好把火把插在了墙边的架子上,愤懑的出了去。
“公公……”
芸析又唤了一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坐在床上的吴襄顿时一惊,脸色变了变,撇过头去置之不理。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公公是很高兴的,上次外面负责守卫的狱卒们也对我毕恭毕敬,几番讨好,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和上次的反差如此之大,不过析儿是真心来拜见公公的。”
芸析有些哽咽的说着,“许是媳妇做错了什么事,或是怀卿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等把公公接出去后,析儿一定找人细查其中具细,给大家一个公道,请公公相信析儿。”
“如今怀卿身在沙场,无法脱身回来接您,我来前已经派人给县太爷打过招呼了,明日午时之前县太爷便会安排人手前来接你,媳妇会在县衙外面备好马车等您出来,一定好生侍奉着,还请公公看在析儿一片诚心之下,领下析儿这片心意。”
芸析说的极是悲戚,说了许久,坐在床上的吴襄终于动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扶了扶芸析。
“起来吧,我也不是针对你,至于那个不孝子,你切莫再提了……”
吴襄摆了摆手,“从今日起,你便不是我吴家媳妇,我们吴家也高攀不起你这门楣,我这糟老头子在这里还是劝你早些回去,重新找个好人家。”
芸析脑海具震,上次来吴襄还说能有她这样的儿媳是天大的福气,怎么今日又不承认这门婚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二人的父母中,只有吴襄还存于世,若是吴襄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她和怀卿在一起就会违背儒家的纲常理德,就会受到别人的白眼,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可是她不得不为怀卿着想。
如若他俩违背了纲常伦理,势必会受到礼部的不满,届时礼部方面一定从这里做文章,不给她封号,甚至于对怀卿以后的官途也会有巨大影响,传出去也会沦为笑柄,故此,芸析不得不重视吴襄的想法。
将芸析猪肝般的脸色,吴襄摇了摇头,“孩子,不是老头子不喜欢你,相反,你乖巧、伶俐、聪明、孝顺,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温柔的姑娘,可是三桂那个孽种,真的配不上你……”
“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响起,芸析连忙转身拍了拍吴襄的后背,待吴襄停止咳嗽之后,这才扶着吴襄走到床边,将床上那件有些破旧的大袄披在他的肩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公公给析儿说说,若是怀卿的不对,我回头和他好生聊聊便是,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生气。”芸析继续给吴襄拍着后背。
“哎……”
吴襄发出一声长叹,“说了又能怎样呢?”
“老婆子走的早,老夫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可他呢?六岁偷了一块地契跑去县城里赌钱,七岁自恃甚高要去苏州读书,八岁就开始偷家里的银钱花天酒地,就连老夫错杀的那个偷鱼人,也是因为那孩子欠了人家的钱,人家气不过才来做这等勾当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为了保住他,我主动认罪,还好知县大人是我的故交,加上本就是误杀,又有人作证,这才避免于死,我入狱前把他托付给邻家大姐,入狱的时候看到他哭,后来来看我的大姐又说他很懂事,读书很刻苦,我才以为他真的改过自新了。”
“直到去年,坤儿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当年活活气死了大姐,擅自卖了祖宅和田地,说是考取功名,其实是四处潇洒去了,那可是祖上传来的基业,就这么毁在他的手里了……”
吴襄老泪纵横,不断哽咽着,芸析心中也不是滋味,可怎么说怀卿也是为了科举,何况现在已经出人头地,那些地盘也从她手上拿钱赎回来了,心道吴襄是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听怀卿提起过,三桂是怀卿的字,正准备出声安慰,又听吴襄道,“前两年他回来的时候,告诉大家跟着他去当兵,人人都有官当,说他有多威风,将来会位及人臣将相,让我们吴家镇里的男丁都跟他去当兵,威逼利诱,把吴家镇上上下下一万余有能力的男丁全部征了去,结果呢?”
“本来就不会武功,还光逞绝世英雄,最后上了战场,所有人拼死拼活,那孽种却是自己逃了,去了一万多人啊,从战场上回着回来的却只有寥寥几个,你来说说,我们吴家镇剩下的这些老幼妇孺,接下来的日子改怎么过?”
“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损失我吴家镇多少人的性命,但凡是个正常点的人,都不会把自己的老乡扔出去当替死鬼吧,你说,这样的人,我怎么认?”吴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想当年我在吴家镇还算有些名气,但如今,就算是朝廷放了我,我也不敢走,干脆在这牢里苟且一生作罢。”
“公公切莫如此,战士沙场半死生,是死是活均有天定,人是坐不得主的,说不定怀卿也有怀卿的苦衷,在用不了半年,怀卿就会回来完婚,皆是您老可以亲自问问他当初的事情,让他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芸析想了想,继续道,“至于那些孤寡老幼,析儿会想办法解决的。”
“孩子……苦了你了。”
见芸析如此执着,吴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反正他是不打算认那孩子了,不仅丢了他的脸,还丢尽了吴家祠堂里几十代人的脸,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芸析的脸蛋,刚刚止住了泪水又流了出来。
“公公且放宽心,有析儿在呢,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感觉粉嫩的小脸上传来的刺痛之感,芸析依旧欣慰的笑了笑。
“喂喂喂……”
吴大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牢狱门后,使劲敲了敲手里的铁索,“姑娘,时间差不到了,再不走你就在这儿过夜了啊!”
“你走吧,我有些累,想睡会儿。”吴襄收回手,满是悲戚与不舍。
“那公公明日可要准时出来,析儿会在县衙门后等候公公,届时析儿在和公公好生筹谋筹谋以后的事情。”
芸析还想说什么,听见门外吴大志的催喊声,只好朝吴襄施了一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