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医堂的后院中，一名妇女正满是愤懑的盯着眼前的小女孩，“阿珂，你给我跪下！”

小女孩闻声，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妇女面前，脸上满是委屈之意。

“说，为什么打架，我让你漠伯伯教你武功，是让你拿来欺负别人的么？”

小女孩瞪了妇女一眼，低下头去，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

“小小年纪就不听管教，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是不是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妇女站起来，手中的竹条就欲挥下。

小女孩终于急了，仰头望着妇女，认真道，“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有娘生没爹教，说我是孽种，是尘徒……”

尘徒，指的是青楼女子生下来的孩子，这种事情一般很少见，也是大忌，一般都是到了一定年龄的青楼妓女找不到人赎身，退居幕后做些打杂的事情，害怕没人养老送终才不得已生下来的孩子。

这种孩子生下来就没有自由，属于青楼，从能走路起就要开始在青楼做事，好一点的长大以后能够做龟公，差一点的，如果能活下来，也只能在青楼里打杂一辈子。

小女孩嘴唇颤抖着，“我不是，娘你告诉我，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爹对不对，我不是尘徒对不对……”

妇女的心亦是一痛，那个男人，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带着她所有的期望盼望和希望，一起死了。

可是这一切，她都承受不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又让她如何去承受。

妇女心中一狠，手中的竹条狠狠的打了下去，“他们说得对，你就是有娘生没爹教，你就是野孩子，你就是个孽种，你凭什么去欺负别人……凭什么……”

妇女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的挥打着，每打一下，她的心也跟着痛一下，小女孩每闷哼一声，她的喉咙也跟着哽咽一声。

“你给我哭……给我哭，哭啊……”

妇女使劲的打着小女孩，小女孩还不到五岁的身子笔直地跪在地上，背脊上已经被打出一道道红痕，但也只是发出几声闷哼，依旧笔直的跪在那里。

妇女高高举起右手，正准备下重手时，一只手突然闪过，将她手里的竹条拉了开去。

“芸析，差不多就行了，孩子不懂事，需要慢慢培养，不要急于一时。”

漠北将竹条扔到地上，望向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儿，皱眉一叹，满是苦闷道，“阿珂，你要多体谅一下你的娘亲，你娘亲背负着这么多骂名把你抚养大，她心理承受的苦要比你更多……”

话音未落，芸析已经将小女孩儿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娘的错，是娘不好，对不起……”

“娘……”

小女孩儿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恸，抱紧芸析大哭起来。

“阿珂，答应娘亲，不要再去外面惹事了好么，我们好好待在家里，娘亲教你读书写字，我们不去学堂了好不好。”

“娘……”

小女孩儿趴在芸析怀里，一个劲的点头，小嘴哭声不断，根本说不出话来。

四年前，李自成在通城遭到杀害一事传遍天下，其三弟李自敬代李自成之位继续战斗，两年之后却消失的无影无终，苏州本来被南明占据，清军南下，阿济格、多尔衮等人多次南下，南明皇帝朱由崧身死。

济世医堂闭门不出，躲过了此次劫难，但苏州包括整个江南地区遭到清廷统治，至此除四川地区以外，整个中原全归清廷统治。

芸析不可能把自己和李自成的事情暴露出来，现在这里除了漠北和魏青，大多人都以为她是战死义军的媳妇，也就是回娘家的寡妇，就连魏青的媳妇一家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芸析的身份，必定会引来不少祸患。

芸析本来想悬梁自尽，但看到还在襁褓中的阿珂，又狠不下心来，阿珂已经没了爹，不能再让她失去娘亲，在魏青和漠北的劝说下，芸析只想好好把阿珂抚养成人，再不去惹事端。

你不去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招惹你，阿珂自幼聪慧，三岁识文，四岁就整日闹着要去读书，芸析欣慰，把她送去学堂，却是整日受人欺负，芸析让她好好读书，要忍耐。

但这小家伙和她爹一个性子，哪里忍得住，最初几天还好，但后来随着流言蜚语的流传，学堂里的孩子对她越来越刻薄，时常发生争斗，阿珂忍不住，就和他们动手，阿珂能走路开始芸析就让漠北叫她武功，虽然只有五岁，但和同龄人相比，根本没有几个能够挨得住她打的。

这些孩童被打之后，他们的爹娘又过来理论，芸析又不能还击，只有赔不是，让魏青贴些药材银两作罢，迄今为止，芸析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波人过来理论的，每来一次人，阿珂就会受一顿打，但这丫头死性不改，脾气不是一般的倔，事后还回去找告状的那人教训一顿，甚至连他们的父母一起打，弄的芸析都不敢出门见人。

“你别老下这么重手，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孩子还小，这时候要多培养，不能老打，打坏了身子怎么办。”

魏青听见哭声从前院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教育芸析，阿珂是个女儿家，身子骨又没长齐，照芸析这么大，迟早会出问题。

“我知道了哥，以后我来教她，学堂那边，劳烦哥和义兄帮我找个理由退了吧，阿珂以后不去了。”

因为如今的年龄差距，三人编造了理由也不同，漠北如今成了芸析的结拜大哥，对外是济世医堂打杂的下人，而魏青则是芸析的表哥，阿珂的舅舅。

二人皆是无奈的一叹，帮阿珂擦了擦眼泪，“去找你舅娘上药，别留下什么疤痕，以后不要在惹你娘生气了知道不……”

阿珂揉了揉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舅舅忙完，就给你买糖人儿去，你以后要乖乖听话哈！”

“知道了舅舅，也给表哥买一个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离开后院。

芸析抽出手上的玉镯递到漠北身前。

“这是你封妃的时候括儿送给你的礼物，可是先秦之物，你想拿它做什么？”漠北惊慌道。

“终究是身外之物，你拿去换些银两，给嫂嫂补贴家用吧，另外在寻个地方，若是可以的话就买下来，，老在这里带着也不好，毕竟这里不是自己家。”

魏青上有老下有老，芸析一个寡妇住在这里，影响终究不太好，在这里五年了，他们嘴上不说，行动上芸析多少还是看得出来的，芸析不想让魏青难做。

“芸析，你可要想清楚，留着它终究有个念想，屋里还有其它首饰，我们可以用其它的。”

“越值钱的东西就越招人眼红，一样一样处理吧。”芸析顿了顿，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他在我这里就够了。”

漠北无奈一叹，“你让我打听香儿的消息，已经有眉目了。”

芸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她在哪里？近来过得可好？”

漠北又叹了口气，“她本嫁给了侯方域，但侯方域家中看不起香儿歌妓身份，多加刁难，以至香儿被迫害，最后得了肺痨，去年的时候就死了。”

“什么！”

芸析惊坐在摇椅上，茫然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已经查证过了，这是真的。”

漠北心中也满是悲痛，“我们来到苏州之前，她一直和卞玉京一起出家为尼，来到苏州之后，侯方域就已经把香儿接到了翡翠楼，本来家中和睦，与正妻相敬如宾，却不知道谁暗中告发了香儿的歌妓身份，以致侯方域之父侯询勃然大怒，说香儿有损门楣，将香儿赶出了翡翠楼。”

“因为侯方域坚持，侯询才把香儿送到了侯氏废弃的庄园里，那时香儿已经怀有身孕，侯方域私下派了两个婢女过去服侍，直到侯方域复元归来，才以强硬姿态把香儿带回了翡翠楼，可惜家中公婆和正室都掀起她的出身，处处刁难，侯方域无法，又把侯府在外的私宅改为香园给香儿居住，那时香儿就已经患了重病，多方求医无救……”

侯方域这人芸析是见过的，有一身报复，原本是个穷书生，香儿也提及过，心中虽然一直挂念着王永，但已经转世，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王永的踪迹，她年岁不小，也要为自己的后路考虑，斟酌许久之后，才看中了侯方域的为人。

只可惜侯方域家中父母太过霸道，侯询原本是朱由检在世时的户部尚书，因为李自成破开封一事，被人陷害入狱，李自成攻破京城，大赦天下之后本想启用侯询，侯询借口年事已高，回到老家隐居，此人思想古板，不懂变通，浪费了香儿如此好的媳妇，也让香儿遭受了如此大的罪孽。

侯方域被称为当世四公子之一，又是复社领袖，只因不想靠父亲爬上官位，回家乡试，也是因为这一点，香儿才看中了他，一直支持侯方域参加科考，可惜时运不济，有得罪了人，以致侯方域屡试不第，只得靠撰写戏谱为生，直到清兵称霸中原，才因乱世得了个军中官职，也因此不能时常回家，这才导致了香儿的悲惨遭遇。

“那她的孩子呢？”芸析平静的问道，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侯方域带走了，要亲自抚养。”

“找个时间，我们去一趟金陵，看一看香儿吧。”芸析伸手擦了擦眼泪，她和香儿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知道老天为什么总是要为难她们。

漠北没出声，权当是答应下来，拿着玉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