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小兄弟明示。”许知节和蔼一句,完全没有刚才的斥责之色,更是把少年称作小兄弟,和刚才那句毛头小子相比变化实在太大。
在场的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芸析低头沉思,从小到大受尽儒学诗书礼义的教导,芸析心中也知道什么是贵贱之别,尊卑之分,换做她自己,当初在陈府之时,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紫兰苑中人太少,又不习惯惜红和惜春在周围服侍着,她也不会让二人和自己一起用饭。
而芸析自己用的东西,香儿和惜红等人也是不能用的,甚至自己屋里的茶杯也是四个,其中自己那个和香儿的花式不同,严格区分开来,如今听着堂中少年的话,心中倒是有种以前那些繁琐的礼节不合常理的感觉,不仅芸析有这种感觉,在场众人都是如此。
那少年并未回答许知节的问话,端起许知节的茶杯喝了两口茶,随后又放回到茶几上,对着许知节做出个请姿,“老前辈,请用茶。”
许知节奇异的看着少年,却是不愿去端茶几上那杯已经被少年喝过的茶。
少年依旧保持着笑容,从茶桌上拿起两块点心,将其中一块点心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到许知节身前,“老前辈请用…”
许知节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少年手中那半块糕点,少年收回手,拿起手中那块完整的糕点咬了一口,随即再次递到许知节身前,许知节却是连连摆手,不愿去接那块被咬过的糕点。
“再问老前辈,小生手上的糕点和您手上的糕点又有什么不同呢?”
“自然不同,那块糕点是你咬过的,而我手中这半块你没有咬过。”
少年闻言,把那块咬过的糕点和方才留在手中的半块糕点比划片刻,随即侧身将被咬过的部分掰断扔到茶几上,再次问道,“现在呢?老前辈还能认出那块是小生咬过的么?”
许知节摇了摇头。
“那小生再让您从我手中拿一块糕点品尝,您可愿意?”
许知节精神一滞,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少年施了一礼,“多谢公子教诲,知节自愧不如。”
“老前辈多礼了,小生不过是胡诌几句罢,老前辈能从其中得到领悟,是老前辈的福气。”少年对着许知节回礼。
“对了,老夫鲁莽,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在下无趣书生。”
话音刚落,许多还在沉思的人都发出一阵唏嘘,更是有周兴茹一类浪迹江湖之人起身再度打量这衣装不整少年。
“悟出来了么?”众人打量那名书生时,芸析对着身前还在思虑的吴怀卿问道。
吴怀卿摇了摇头,和芸析一样,他也感觉这位无趣书生的话中有种大道理,一直在思虑,虽有所领悟,却还是悟不出其中更深一层的道理。
“任无趣…人无趣……”芸析低声念叨两句,轻笑道,“名字有趣,这人也挺有趣的,怎么就起了个无趣书生的名号。”
这世上许多人,都不能以常理渡之,无趣书生便是这种人,芸析低头冥思,却听到堂内传来一句爽朗的笑声,闻声望去,一身儒衣的王永已经站在堂内。
“各位贵客请随我来,马车已经备好,因近日事情太多,对各位贵客有所怠慢,王永在此代儒院给各位名家赔罪。”
王永毕竟是儒院的三弟子,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和王永有过交集,众人和王永客套几句后便在王永的带领下出了儒院。
儒院正门口,五辆巨大的青铜马车罗列在众人眼前,青铜马车周围,一名名身穿甲胄的士兵手持枪戟,极为严肃的站立着。
“郑老,许老,胡老,景老,几位这边请……”
王永做出请姿,许知节等人跟着王永走到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接下来的几位老者依旧如此。
“任公子,孙公子,吴公子,戚姑娘这边请……”
几番来回之后,王永来到芸析等人身前,朝芸析淡淡一笑,“陈姑娘,许久不见。”
芸析身子微微一扶,“一路上有劳王公子了……”
两人还未开口,便听在身后的周兴茹插话道,“王公子与这位姑娘好像很熟啊?”
“侠女慧眼。”王永伸手指了指芸析,“这位陈姑娘乃是锦绣阁刘县君的结拜妹妹,小生曾去过几次锦绣阁,皆是陈姑娘接待,这一来二往也就熟络了。”
王永语气平淡,仿佛事实就是如此,周兴茹仔细打量芸析片刻,心中有所怀疑,但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去逼问芸析,微行欠礼便退到一旁。
“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钟发凑到周兴茹身前,同样眉头紧锁,不久之前两人才在金庭之中看到过芸析,今日再次遇到,却好像和金庭之中那个芸析截然不同,无论是走路的样子还是眉宇间的气息,与前些日相比皆是判若两人。
“还是别去追究这些无谓之事了,她是与不是,和我们都没有多大的关系。”钟发将手放在周兴茹的细腰上,周兴茹并未反抗,身子微微一抖,随即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我的位置应该在前面那辆马车,我还是先过去罢。”
周兴茹将腰上那只手挪开,径直走到倒数第二辆青铜马车前面,在王永的请姿下上了马车,钟发则随着剩下的一批人坐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之中。
这青铜马车并不小,马车里面的空间足以容纳十余人,芸析吴怀卿并肩坐在马车一处也不显得拥挤,在马车中间固定着个石桌,石桌上面放满了糕点果品。
芸析所在的马车一共只有五个人,除了怀卿和方才在儒院内大显风光的任无趣外,另外两人芸析都不认得,看样子也并非本地人士。
“启程……”
一句高呼之后,马车外传来士兵甲胄的摩擦声,芸析掀开车帘朝外望去,这才知道马车已经渐渐挪动。马车前面,三匹烈马拉着马车前行,芸析虽不识马,却也看得出这三匹马是一等一的好马。
如此马车,怕是打造一辆也得数十万两吧,江南八大儒院,底蕴果然不浅。芸析想着,放下车帘掉转头来。
此时任无趣正横躺在马车内的坐台之上,手中举着一串水晶葡萄,一颗接一颗的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则拿着个酒壶,偶尔朝嘴里灌两口,这番模样倒是让芸析想起了前些日的诸葛水清,而坐在芸析正对面那名姓孙的男子规规矩矩的坐着,眼睛微闭,似是养神。
还有就是离芸析不远的那位戚姑娘,这名女子给芸析的惊讶倒是比任无趣还要大,在儒院议事堂中,有座位的女子只有四名,除了周兴茹之外的另外三名女子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女子芸析并没有看到。
女子打扮清秀,身上的绿衣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人家才能穿得起的布料,皮肤白皙,五官极是端正,脸上还有些许少女的稚气,发间只有一只浅绿色的玉簪,芸析只是稍加打量,便对这女子生出不少好感。
“哎……”芸析正思索着,突然听到任无趣传来一声长叹。
“这葡萄也吃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你们怎么还不说话,接下来的几天大家还要共同帮林老太师出力,好歹自个儿介绍介绍,互相熟络熟络也好啊!”
任无趣坐直身子,把手中的酒壶放回石台上,若无其事的将身上的衣袍整了整,抱拳道,“在下任无趣,自益州来,今年二十,未婚娶。”
“在下孙世才,自长安来,二十有六。”自称孙世才的那名男子依旧闭目养神,话语中透露着桀骜之色。
“原来是孙大人家的大公子,失敬,失敬……”
吴怀卿朝孙世才微微欠礼,自行介绍道,“我本是苏州本地人士,家自无锡,快二十二了。”
孙世才此人本是二品通议大夫孙纪大人家的大公子,其祖父是开国功臣,加封护国公,这种身世,对在场之人不削也是自然。
吴怀卿在京城也曾听过此人的一些流言,本着孙纪的官位和祖上创下的殊荣,按照大唐吏治,孙世才满十四岁后便能直接在朝中担任一官半职。
而这孙世才十四岁后不顾父辈反对,自行去应征去当了几年兵,功勋累至将军,朝廷本欲加封,孙世才知道消息后却设法退出了军伍,只靠着从军伍中带出来的一百两银子开始行商,近十年来颇有成就,虽不如晋商钟家那般传遍大唐,但实力也是不浅,锦绣阁与其所创的孙氏商行也有所合作,真要是比较起来,孙氏商行和锦绣阁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世才睁开眼微微打量吴怀卿,他对这名少年榜眼郎也曾有过兴趣,甚至回京探望父亲的时候还想过见上一见,可惜那时吴怀卿已经起身回苏州。
如今在同一辆马车中遇到吴怀卿,孙世才早已没了当初那种想要结交的冲动,只是按照官家的礼节朝吴怀卿扶了扶身,算是行了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