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个小妹妹才不愿意来么？”芸析凝视远处那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影，久久不曾合眼。

“是，也不是……”

况不凡淡淡回了一句，径直走向树下的女童，声音中数不尽的沧桑，就连芸析听了也不禁动容。

这个孩子还不到十岁，到底经历多少事才会让本该嬉笑无拘的孩童变成这样，芸析此时并不认为况不凡只是个孩子。

况不凡背起女童，深深朝跪扶在地上的难民看一眼，“走吧，妹妹。”

“哥哥，你去和那位姐姐谈谈吧，她会留下你的。”

“那你呢？”

背上的女童凄然一笑，“欣儿本就是废人一个，这些年哥哥为我而抛弃的事情太多了，欣儿不想再拖累哥哥。”

“费什么话，哥哥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若是你死了，哥哥也不愿独活。”况不凡凄然一笑，欣儿是他唯一的至亲，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那我都听哥哥的，哥哥去哪儿，欣儿就去哪儿。”背上的女童欣然一笑，红扑扑的小脸贴在况不凡的脖颈边。

“走吧…”

“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男童无奈一声，瘦弱的身子扛着若有若无的重量朝丛林走去。

“等一下！”芸析急忙赶上况不凡。

“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芸析急喘粗气，眼前这不足十岁的孩童如此称呼自己，心中虽有不满，但不得不说他有这般称呼自己的资格。

“先随我回县君府吧！”

况不凡眉头微皱，“姑娘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

他的确认为妹妹到锦绣阁会成为累赘，但更多的则是不愿意留在锦绣阁，至于为什么，双方都应该清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看你妹妹身子弱，府中有位好郎中，我可以让她帮你妹妹看看，说不定可以治好你妹妹的病。”

瘦弱的身子只是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为官时他也曾私用官权帮妹妹寻医问柳，为妹妹治过病的不下千人，若是能够医治的话早就治好了，又怎会落得这幅模样。

“他叫魏青，江湖人称夺命郎中。”芸析稳稳出声道。

锦绣阁众人只知前任槐公子医术了得，却鲜有人知他的名字，更不知道此人便是江湖中人所熟知的夺命郎中，除了水芙蓉，锦绣阁没有第三人知道魏青的真实身份，就连她也是水芙蓉无意中透露的。

生死有命，上有佛土地藏王，下有地狱阎罗殿，勾魂索命，夺命郎中，夺鬼勾魂，索生死命。从神仙手中抢夺人命，这是江湖中人给魏青起的名字。

果然，听到夺命郎中几个字，况不凡不在继续向前，有些愤怒道，“夺命郎中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我知道姑娘的心意，可惜我不是姑娘想要的那种人。”

“既然你如此在意你的妹妹，见一见我所说之人又何妨，世间许多事情都不是一张嘴能说清的，是与不是，见过才能知晓。”

芸析稍稍平复身子，补充道，“放心，我绝不会以此逼你做任何事情，届时是去是留，皆由你自己定夺。”

“去看看吧，也没啥坏处。”背上的女童唆使道。

瘦弱的身子挣扎良久，终于抬起腿朝县君府折回，早已起身继续喝粥吃饼的难民们见况不凡紧跟在芸析身后，皆是震惊的望着两人，大家都看出况不凡方才的姿态是不打算留下来，此时又折回来，不知芸析使了什么法子拉回这头倔牛的。

直到两人消失在大门内，众人才开始窃窃私语，不是去猜疑况不凡为何折回，而是在猜想他是否会留下。

一间偏房之内，魏青满脸笑意的走出来，身后跟着满身是汗的魏平。

一直在门前等候的男子急忙赶上去，“官爷，请问老大现在情况如何。”

“命是保住了，不过以后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魏平抢先开口道。

李括下手够狠，霄三不仅肺腑移位，肋骨和左臂也因撞击过猛而断裂，好在骨头错位都比较细微，魏平已经用上等的药材将霄三那几块断裂的骨头固住，运气好的话还能长回去，运气不好就只能当半个废人。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乡亲们会照顾老大的。”男子低语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魏青魏平磕下三个响头，“乡亲们定会记住官爷这份恩情。”

魏青对此视若无睹，凝视远处朝自己走来的男童，知道芸析又给她带麻烦事来了。

“先生就是夺命郎中？”

未等芸析开口，况不凡便上前问道，掩饰不住那期冀之色。

魏青稍有不满的看向芸析，芸析尴尬一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并不是有意透露魏青身份。

“平儿，你先带着这人去歇息歇息，我和圆圆姑娘有事相商。”

魏平疑惑的看了看几人，上前拉起地上的男子离开，魏青的话他从未违背过。

待魏平和那男子消失在走廊尽头后，魏青才开始打量身前的男童，“我的确听说过夺命郎中的大名，只是夺命郎中在许十七年前就死了。”

“为何而死？”

“因疾而死。”

“十七年前？老先生只是听说过夺命郎中的名头，为何会清晰的记得夺命郎中已逝十七年，又怎知他是因疾而死？”

况不凡戏谑一笑，方才赶过来的时候他便听到魏平和地上男子的对话，此时听到魏青自相矛盾的解释，愈发肯定眼前之人就是夺命郎中。

“好一个猾头，你叫什们名字？”魏青苦笑一声，想不到这小童给他下了个套，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况不凡！”

魏青微微一震，再次打量眼前的男童，男童背上的女童安静的趴在男童背上与魏青对视，良久才收回心神。

“你想医治你背上那女娃？”

“是…”

“她活不过三年。”

“我知道。”檐前的男童低下头颅，一年前有一位医者与他说过同样的话，但那医者还说了一句话，若是夺命郎中在世，或许可以帮助他妹妹的性命。

“给我一个医治的理由？”

况不凡沉默下来，他身无分文，对眼前的老者又无半点恩情，既不是亲友，也无法给他钱财富贵。

“我曾打探过夺命郎中的救治法则，若不能允诺他想要的东西，便可用性命作为交换，一命抵一命，先生若是能够救治欣儿，我况不凡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

“我不要你的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魏青快言快语，仿佛早就料到了况不凡的回答。

“什么条件？”

“效忠于我，效忠于锦绣阁！”

院中陷入沉寂，芸析吃惊的望着魏青，魏青是水芙蓉拉近锦绣阁的，她不知水芙蓉当初帮过魏青什么，此时看来，水芙蓉对魏青的恩情可不是一点半点。

“哥哥，我们走吧。”久久不曾言语的女童将寂静打破，脸上没有丝毫惋惜之意，她知道况不凡的性子，也不愿多加拖累况不凡。

“可以！”况不凡咬牙道，坚毅的脸显得有些委屈。

“不可以！”背上的女童有些慌乱，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这个早就该死的人出卖一生，他不应该这样的。

“走…”

“快走，欣儿不想治了，欣儿要离开这里。”

“快走啊！”

满布茧疤的小手不断锤击男童的后背，两行热泪流落在男童背上，但那力气就如石子落进大海般，在男童背上激不起任何涟漪。

“快走啊，我早就不想活了，你再不走我就咬舌自尽。”

“你尽管试试，我绝不会比你迟死半刻。”

背上的女童竟被这句话生生吓到，脑海中浮现以往种种，故意爬到楼顶跳下去，男童硬生生俯冲过来把自己揽在怀中，从三丈高的楼阁上坠落，偷偷拿起剪刀想要往自己心口插进去，自己还未动手，男童便找来一把小刀划破胸口。

她能肯定，只要自己咬断舌头，鲜血溢出的下一秒，自己倚靠的男童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我治……”

女童笑着说到，泪水不断从下颚滑落，不知是喜还是悲。

“随我来吧！”魏青低声一句，径直朝药房走去。

房间和芸析所住的房间并无区别，只是屋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香，魏青让况不凡把女童放在床上，便带着他去签卖身契。

芸析坐在床边，轻轻梳理女童杂乱无章的秀发，“你叫什么名字？”

“况欣！”

“多大了？”

“还有几天就八岁了。”

梳理秀发的手顿时止住，八岁，从外表上看这女童，撑破天也不过五岁，无论身高还是脸型，亦或是声音，哪里有八岁女童应该有的样子。

“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

芸析继续梳理她的秀发，发间的污泥不断沾附在木梳上，小巧的五官却是有没人坯子的模样，不知是什么病，会让女童落得如此境地，若这女童是个常人，想必也会和奴儿那般乖巧罢！

“姐姐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欣儿有喜欢的东西么？”

“喜欢弹琴。”稚嫩的声音回答得异常坚定。

“等你病治好了，姐姐带你去学琴好不好。”

“哥哥也会去么？”

“只要欣儿想去，哥哥一定会陪你去的。”

女童不言，嘴角露出苦笑，这句话对她来说，却是另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