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大街上瞎晃着,芸析朝街上有名的戏楼酒楼指指点点,给众人介绍苏州风情,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西,城西北面多是一些小户人家,商贩货郎居住之地,高楼不过四五间,不必城东和城南繁华。
“在走就出城了,没什么好介绍的了,我们往回走吧。”芸析长叹一声道,虽有一年多未曾走过这段路,不过埋藏在内心的记忆依旧清晰。
走了许久,任无趣的酒意早就没了,吊儿郎当的走在最前面,指着北面的那些小巷道,“天色还早,今日天气也不错,不如再转一转。”
芸析尴尬一笑,“街头小巷,没什么好介绍的。”
“这圆圆姐就不懂啦,街头小巷,才是民风民俗荟萃之地,想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的风情,必须得到这种地方领会才行。”任无趣自顾自的说着,大步一抬,便朝北面的小巷走去。
“走吧,去看看?”戚书梦上前拉住芸析,看似试问的语气,小手却是拉着芸析朝任无趣走去。
芸析淡淡一笑,也不阻止,偶尔转一下这些地方也是极不错的,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加上身后这么多人跟着,她也不担心迷路。
不知走了多久,众人驻足在了一道院墙前。
“这里是……”芸析感觉这里一阵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身在何处,皱着眉头望向身后拉马车的车夫。
“回主家,这里是西十三号金优坊,多是货郎居住之地,再往前走两里路就是南十三号绿优坊了。”
“姐姐你自己带的路,怎么倒问起别人来了。”车夫话音刚落,戚书梦便一脸疑惑的望向芸析。
芸析顿时皱眉,惊异道,“我带的路?”
“是啊,刚才姐姐越走越快,还以为你对这里很熟,要带我们去看什么新鲜玩意儿呢!”
戚书梦不解的看着芸析,刚才她也本想出声询问,见芸析好像有了目的不断朝着一个方向走,左拐右拐,貌似对这地段非常熟悉,本以为芸析要带众人去看什么民间新奇玩意儿的。
芸析不禁低下头来,刚才内心好似有什么东西控制着身体似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这道老旧的院墙边了,而这处小巷也给她极为熟悉的感觉,给她一种回到了很久没有回的一个地方的归宿感。
想不清就不想了,往前走走,总能找到些缘由。芸析摇了摇头,缓缓向前走去,才走没几步,那沉重的脚步便停了下来,望着一道院门上的几个字怔怔出神。
“聚思阁?”看着老旧房门上那块牌匾,任无趣不由摸了摸下巴,“名字不错,不知是做什么的。”
“聚思阁乃是两位老人家的清修之地,这两位老人家本是夫妻,男子名叫罗况,女子名叫张素素,因二人结婚多年,以至人老都没有子嗣,又不是身体原因,两位老人院自认为是前世造下的冤孽太多,得了上天的惩戒,故此悟道修佛,成了苏州名寺天云寺的俗家弟子,此外阁楼二楼中有许多残旧的书籍,很多都是周围的商贩捐赠或者其它地方不要后送来这里的。”
往日的记忆渐渐在脑海里变得清晰,若不是那****决定逃婚,在这里小憩了一段时间,现在怕也是人间的一个孤魂,两年多了,这里的墙体已经出现裂痕,大门呈现腐朽,门内宽阔的院落依旧干净,当年还是一颗幼苗的小树,现在已经和那些上了年纪的大树不分你我。
芸析长叹一口气,“聚思阁是对众人开放的,周围的很多小贩闲暇之余都会来这里闲聊,那些穷苦的读书人也会来这里苦读,阁中的两位老人家很祥和,吃的也很简陋,来往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象征性的给一些银两,两位老人家便靠这些银两度日。”
“我就说嘛,圆圆姐对这里肯定很熟悉,不然怎么会一股脑儿的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任无趣揉了揉鼻子,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已经略显残破的阁楼。
李才人静静的站在最后面,从踏进这片小巷的时候她便感觉芸析有些不正常了,一双眼睛偶尔盯着芸析,偶尔低头沉思,当然,这是芸析没有察觉到的。
芸析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极力隐藏心中那一片落寞,继续道,“我流离失所的时候,曾因机缘巧合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直到遇见了大姐她们,才从这里搬出去,可能是这两年享受惯了锦绣阁里金玉般的生活,一时到忘了这儿还有两位老人家,真是可羞可耻。”
芸析由心自责,这次来到这里,说什么也要补偿补偿这两位老人。
“走吧,进去看看。”芸析轻叹一声,叮嘱众护卫好生照看马车里的奴儿,拉着戚书梦进了阁楼。
“阿弥陀佛……”众人刚踏进阁楼,张素素和罗况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芸析朝两人施了礼,随即抬头打量二人,罗况的灰发全白,本来还算年轻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比芸析印象中的模样要削瘦许多,张素素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尼姑帽也掩饰不住额上明显脱落大块的鬓发,身子已经显露出佝偻模样,右手杵着拐杖,左手中的念珠不断转动着。
“圆圆施主,好久不见……”
罗况朝芸析施了一礼,引得芸析一怔,如今她容貌大改,声音经过魏青当初配的药也是变了许多,就连她当初时常去的酒楼丝绸铺里都没人认出她来,不过在这里仅仅小憩几天,已经过了快三年的时间,罗况居然还能认出她来,由不得她不震惊。
“罗…罗公还记得…记得圆圆?”芸析目瞪口吃的望着罗况。
“本心如明镜,常照过来人,圆圆施主变化的确是大,不过在贫僧眼里,却是丝毫未变。”罗况并未抬头看众人,微低的头仿佛抬起来都十分吃力一般。
“好一句本心如明镜,常照过来人。”任无趣连忙上前拱手一礼,“老人家,小可受教了。”
罗况点了点头,皱巴巴的老手缓缓伸出来做出个请姿,“几位贵客,小舍备了些清茶,请……”
“却之不恭!”此时任无趣对罗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不等芸析同意,径直朝阁里走了进去,芸析在原地愣了片刻,将随行进来的护卫喝止到门外等候之后,在戚书梦的拉扯下进了大堂。
张素素给众人上了茶,仿佛早就知道到几人要来似的,大堂里有些破旧的八仙桌上刚好摆了六个茶杯,两位老人自己的,芸析和戚书梦的,任无趣和李才人的,不多不少,刚好六个。
茶是集市上卖的普通清茶,茶水尚暖,显然是刚泡好不久,众人落座之后,张素素又端了些干果胡豆之类的小吃摆在桌上。
“老先生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任无趣看着桌上的清茶,极为恭敬的望向罗况,戚书梦却怪异的打量任无趣一眼,能够让任无趣在第一时间由心称呼对方为老先生的,这世上恐怕不多。
“古人云,五十知天命,贫僧不才,修了大半辈子佛礼,这都快七十了,才算看得一点天机,见今日有几只杜鹃成群飞入阁中,便猜想有贵客前来,没想到被老夫猜中了。”
罗况依旧垂着头,可在芸析心里,这位已至古稀的老者正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众人。
“阿弥陀佛,佛家入世七大境界,形神明识嗔痴触,想必老先生已经涉足到神之境界了。”任无趣一改顽劣姿态,竟是端庄的坐在位置上朝罗况打了个佛号。
“不敢不敢,贫僧不过是瞎猜一番,不曾想到会猜中,公子抬举老夫了。”罗况伸手摆了摆,仿似用尽了全身力气。
看到此景,芸析身子不禁有些发抖,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番,“罗公……”
“圆圆施主,有什么事么?”
“自离开聚思阁后,圆圆被大哥接到城外赵家村住了一段时间,不久后便搬到了现在的锦绣阁,都怪圆圆太沉醉于其中生活,竟忘了罗公和张婆婆昔日恩德。”芸析说着,双手合十朝两人拜了拜,继续道,“锦绣阁的其中一位主事乃是圆圆的结拜大姐,圆圆想过两日便派人过来接两位过去享福,不知罗公意下如何。”
罗公的眉毛突然动了动,随即摇了摇头,“圆圆施主一片好心,可惜我和老婆子造下的冤孽太多,怕是无福享受了。”
见芸析准备出言相劝,张素素突然打了个法号,“圆圆施主要是有心,希望圆圆施主能够将这阁楼好好修缮一番,造福造福城里的苦人家,至于我等,这辈子是享不了福了。”
“圆圆姐,佛门中人最讲清净,锦绣阁那种繁华之地,不适合两位老先生清修,你还是别勉强了。”任无趣朝芸析做了个眼神,示意此举不可取。
芸析本想说些什么,看到张素素坚决的脸,也便不在强求,“那就听张婆的,我明日便让人来将聚思阁重新修缮一番,另外再找些好书来,希望能对城里的苦读之人有所帮助。”
“阿弥陀佛,圆圆施主善根深厚,贫道替苏州老百姓谢过施主恩德。”张婆又朝芸析打了个佛手。
“张婆不必如此,这些都是圆圆应该做的,这都两年多了才想起此事,乃是圆圆的罪过,您不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切莫如此,圆圆受不起。”芸析由心说着,两个老人身边没有人照顾,她本该派人照顾的,却是从未往聚思阁这个方向想过,心中那份自责感此刻直冲心头,让她无比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