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以香包和刺绣闻名,阁中道路上摘种的也都是名贵的花花草草,一路上的花香气息倒是让芸析的心情好了不少,芍药、风铃草、茉莉、文殊兰等阁中在六七月间盛开的花,在深夜散发着芳香,糅合在湿润又带着些生冷的空气中,闻起来倒也是一种享受。
芸析和戚书梦靠在马车的横栏上假寐,享受着这股香气,任无趣躺在李才人的大腿上打着呼噜,李才人则心不在焉,凝重的神情不知在想着什么。
“吁……”
随着车夫的一声叫喊,芸析和戚书梦相继睁开眼来,琴阁外部已经被人添了装饰,八块大大的红纱从阁顶一直飘落到阁底,无数红黄接替的灯笼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淡红带黄的火光,门外的侍女整齐排列,还有部分伶人拿着号角,一切都是用接待钦差大臣的规格设计的,就连在皇宫呆惯了的戚书梦看着,也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看着如此大的排场,芸析顿时忘记了锦绣阁现在还在危机之中,朝戚书梦笑道,“我们先进去。”
戚书梦应声,伸手逮住任无趣的耳朵就往琴阁走去,“起来啦,还丢人现眼。”
“痛痛痛……”任无趣瞬间被痛醒,口中不断叫喊着,随戚书梦拉扯的方向移了过去,“疯婆子快放手,耳朵都快被你扯掉了。”
“来人呐,救命啊……”
“谋财害命啦,调戏良家俊男呐……”
“秦幽!秦幽死哪去了,快出来帮我教训她……”
任无趣叫喊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紧跟着戚书梦的步伐,生怕自己的耳朵出什么事情,连连走了几丈远才从昏睡中醒来掌控住身体。
“谋杀亲夫呐!!!”
任无趣大叫一声,感到耳朵一松,连忙抬起手揉了揉,一旁的戚书梦骄哼一声,跺了跺脚,大步离去。
“我英俊潇洒自由自在的耳朵,真是苦了你,这辈子咋会受这些罪呢……”
任无趣自顾自的说着,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女人的笑声,身子一顿,这时才注意到阁前许多侍女正捂嘴偷笑。
芸析走在最前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秋字令在众人面前亮了亮,“还有后面那位公子,和我是一道的。”
芸析出声叮嘱,却被一旁的戚书梦使劲往里面拽,“别理那登徒子……”
“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俊朗的公子哥吗?”任无趣冷哼一声,怒视着戚书梦的背影,随即正了正衣装,大步走近琴阁。
琴阁一切照旧,还是芸析上次来的样子,只是其中的玉台被降到地面的大舞台上,屋内灯火通明,只有一楼有不少等待吩咐的下人。不过是接待个人,又不是上次那般大肆表演,芸析对三秋月的安排倒是比较满意。
“圆圆姑娘……”
芸析和戚书梦等人刚踏进阁楼,三秋月便走过来朝芸析施了一礼。
三秋月穿着玉绣罗绮,整个手臂都露在外面,洁白如玉的肌肤在灯笼的火光照射下仿似反射出光芒一般,清秀的小脸少了些自以为是,多了些慈善,倒真真是位流落凡间的仙子。
芸析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身旁的戚书梦等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宫中的戚美人,这位是李才人,这位是剑南道采访使之子任无趣任公子。”
三秋月闻声,又朝三人一一行了见礼,又为几人上了茶,这才退开去安排待会儿的表演去了。
“看什么看。”戚书梦愤懑的看向任无趣,任无趣毫不理会,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三秋月,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看……”
戚书梦一个暴栗朝任无趣的头打过去,任无趣徘徊在鼻子里的鼻血突的一下流了出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嗨呵呵……”任无趣尴尬的回了一句,见戚书梦的粉拳又朝他打来,连忙一个闪身躲开,拿出手帕揩拭鼻血。
戚书梦跺了跺脚,不满的坐到芸析身旁,任无趣试探许久,见戚书梦没有继续捉弄他的意思,这才慢慢靠了过来,哪知刚刚坐下,戚书梦举起的茶水就飞了过来。
“不玩儿了,我认输。”任无趣摆了摆手,要不是他闪的快,估计又得等茶水在身上自然风干,他的衣服全让锦绣阁的下人拿去洗涮,现在可找不到合适的衣服换。
戚书梦正欲还口,芸析连忙出手拉了拉她,“不过是看场表演罢,任公子又不是要娶妻,妹妹何必这么认真,再说,就算任公子看上了,我们锦绣阁也舍不得这位招牌。”
“就是就是,还是圆圆姐姐明事理。”任无趣走到桌前坐下,长叹道,“别人这是牡丹仙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你呢,最多也就是带刺荆棘花,又杂又丑还扎人。”
“我……”戚书梦小手往桌上一拍,就欲站起来反驳,芸析死死拽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想到任无趣身上还有不少伤,戚书梦的心也软了下来,幽怨的瞪一眼,不知自己怎会喜欢上一个如此自大自私还不懂照顾女孩子的人。
城东的一处宅院内,一名身披铠甲的将军正坐在高堂上听着下方一名便衣小将的汇报,眉头越皱越紧。
“撤兵了……”坐在高堂上的将军揉了揉拳,“怎么就撤兵了呢?”
“属下不知,来人大部分都是朱员外府上之人,此外还有几名锦衣卫模样的人,像是朝廷派来的。”单膝跪地的那名便衣小将老实答道。
“锦衣卫……”坐在高堂上的将军神色顿时恢复平静,望向他供养的一名智囊,“听说前段时间鲁王来了苏州?”
一旁坐着的一名老者恭敬的答道,“鲁王来到苏州已经有一段时间,由于朱员外是他的娘家,不好前去拜访,所以没有提醒将军。”
“那个废物是他的外侄,自然会听他的话,他既然没有前来告知我,我也不用主动去招惹他,井水不犯河水,由着他去吧。”坐在高堂上的将军摆了摆手,示意那名智囊退下去,“那个废物既然已经撤兵,我们也不用在过去了,免得给自己不痛快。”
“都督大人,末将马上把将士们带回去。”
坐在上方的人正是罗玉,铠甲披身,一张大黑脸在烛光下反射出细润光泽,浓眉大眼,举手投足极是粗鲁,外表像个山野粗人,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把这个心机重重的都督当做粗人看待。
“罢了,可惜了上天帮我下的一步好棋,我的好侄女儿,你命还真大啊……”
本想两方拼个你死我活,他好过去坐收渔翁之利,可惜,这么好的一张渔网,被突然冒出来的鲁王搅乱,罗玉揉了揉没睡醒的脑袋,发出一声长叹,“冲儿……”
“小侄在。”罗冲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中。
“去通知你媳妇和安插在锦绣阁里的那些人,找个时间全部撤回来,锦绣阁不能待了。”
“为何,锦绣阁对叔父明明……”
“什么明明。”罗玉厉呼一声,随即声音归于平和,这罗冲在罗家并不是最聪明的,相反,罗冲属于比较笨的那种,但罗冲足够衷心,这才是罗玉把他留在身边的理由,“锦绣阁的人都不是傻子,我们现在赶过去,等于落人口实,还会被锦绣阁倒打一耙,再不撤回来,安插在里面的那些人恐怕就回不来了。”
“我的乖侄女儿,以后怕是收不到你孝敬的好东西了。”罗玉轻抿一口茶,又是一声长叹,“可惜了一块上好肥肉啊……”
“是。”罗冲恭敬的拜了拜,退到一旁,心中多少有些惋惜,但罗玉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享受了一年多的好日子,现在怕是到头了。
“都在这儿了干坐一晚上,想必大家都没睡好,都先回去歇息吧,好好准备过两天的比武,这个月收了不少油水,大家钱多钱少,就看你们各自的表现了。”罗玉说完,率先起身离去,这里是他亲卫的宅子,一般私下交易都会和这些亲信聚在这里商议,不过这里环境太差,罗玉并不想在这里留宿。
罗玉乃是真小人,他的心思要比陈元紧密得多,手上得了好处,从来都是只拿四成,剩下的全部分发给这些提拔上来的亲信,这样一来大家都成了受贿对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形成了一个以利益为中心的集体,谁也不敢告发谁,故此罗玉才能潇潇洒洒活到现在,至于那些不愿与他们为伍的人,早就被众人不知不觉处置了,就如三司中司狱的那名长官温涛一样。
“恭送将军……”
“夏兄,这次你可要让着我点儿,我手下那些兄弟已经好久没开荤了。”
“这事儿你的先问问秦兄弟愿不愿意,我做不了主。”
“别问我,我下面那些兄弟不比你好多少,这事儿你得求费老大。”
“这有何难,大不了这次比试后我与你对半分,大家都是一路人,何必在意那么多,互相帮持才是硬道理。”
“那是,那是……”
众将士目送罗玉李玉离去后,各自客套起来,城外,正躲在城墙下拭目以待的士兵在一名指挥使的安排下,摸着黑快速往各自的营地撤回去,蓄势待发的箭矢被重新收起,沉闷的空气归于平静,就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